魔王司宙從差點被封印的虛驚中回神站起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鎮定了之後說了一句:“休想本王再次掉進你的陷阱!”隨後他感知全境,發覺有一處山上有聖光圍繞,於是他起身飛向那裡——明見寺。
魔王降落寺門外,感覺到裡面有一位需要注意的對手,或許這是除仰正光之外,第二個能傷到自己的人。魔王好奇而警惕,踏入寺門內。而寺院內,覺融大和尚及一衆弟子,早以嚴陣以待
魔王見爲首的僧人有一身神聖的氣息,不禁心中暗暗驚歎,心想一會或許將是一場大戰。
覺融:“來者是客,何況大王遠道而來,請坐。”說完手一擡,在魔王面前涌現出一個帝青蓮花寶座,甚爲莊嚴。
然而魔王沒有領情:“客?本王可是一會就要取你性命的人,既不是客,也不會因爲你請我坐,就會收手……不過此等寶座,倒是配得上本王。”魔王看了一眼這個寶座。
覺融:“貧僧無意勸阻大王,大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這把老骨頭如果大王想要,就請拿去。”
魔王:“沒人想要你的老骨頭,只是不能留你活着而已……你當真不勸阻本王,本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覺融:“難道貧僧有權干涉別人的自由嗎?”
魔王一笑:“大和尚豈不知天下蒼生將盡遭本王毒手,你們出家人慈悲爲懷,難道可以無動於衷?”
覺融大和尚也笑:“大王若是不嫌貧僧囉嗦,貧僧就跟大王嘮叨幾句。”
魔王也不知道這個老和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想不妨聽他說什麼,於是道:“本王一千年都熬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覺融:“譬如說,你看到有一個人欠了另一個人一筆債,這時候,債主來向欠債的人討債。貧僧想問大王,此時大王作爲旁觀者,大王是站在討債的人一邊,還是站在欠債的人一邊?”
魔王想了一下:“此事並無站隊哪一方之說。人有不得已,借債度一時難關,是人之常情;討債亦無可厚非,畢竟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本王既不能阻止一方借債,亦不應阻止一方討債啊。”
覺融:“所以說啊,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賢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啊。”
魔王:“什麼意思?”
覺融:“是說,天地聖賢,不會爲了刻意彰顯自己的仁德,去幹涉萬物蒼生自然而然的立場。就如大王剛纔所說,大王既不必站在討債的人一邊,也不必站在欠債的人一邊。”
魔王:“這就是你不阻攔我的理由?”
覺融:“衆生之間的恩怨,宿世以來糾結纏繞,紛繁複雜,如一團亂麻之線,已然分不清誰對誰錯,誰欠誰多。貧僧能做的,也只有勸衆生直面債主,勇猛償還,或者勸債主寬宏大量,以善相待,不計執着而已,但並不能介入其中一方立場,而與另一方對抗啊。”
魔王:“大和尚雖一口一句不阻攔不介入,但不知爲何本王仍覺得大和尚還是想勸阻本王。難道和尚剛纔所言,不是在說要本王放下心中的執着?”
覺融笑了起來:“呵呵呵呵,或許貧道模仿得拙劣了一點。還是被大王看出了心思啊,哈哈哈。”
魔王一頭霧水:“模仿?”
覺融:“大王或許有所不知。其實我佛世尊,當年尚在天竺住世說法時,本族釋迦族被毗流離王滅了族。佛曾兩次坐在一顆枯樹下,等着毗流離王的大軍經過,意在令毗流離王懸崖勒馬,然終究未能阻攔。貧僧所言模仿,意即在此。”
魔王聽言笑了:“呵,滅族?你們所信奉的佛菩薩不是至高無上無所不能嗎?怎麼自己的親族被滅都救不了?”
覺融擺手:“大王誤會,且聽貧僧道來。這個報應,其實是久遠之前,釋迦族對毗流離王欠下的債。”
魔王:“什麼債?”
覺融:“這是非常久遠之前的一個故事了。久遠久遠劫前,有一羣聚集生活的人,因爲天災缺少收成,不得已在一個池塘中捕魚充飢,不想恩怨即於此時種下。這些魚因被捕殺而產生的怨恨之力,在漫長的歲月中滋長髮酵,終於在那一世,業果成熟,那些魚轉生爲毗流離王及其兵衆,對當初捕殺他們的釋迦族實施了殘忍的仇殺。而釋迦族人,因此世秉持佛陀的教誨,早已決意慈心不殺,因而在未抵抗的情況下被滅族。”
魔王:“如此任人宰割,豈非太傻?依和尚所言,豈不是佛的教誨害了他們?不然依本王料想,拼死一戰,未必落敗。”
大和尚搖搖頭:“如大王前言所說,欠債償還,天經地義。痛快了斷,反而不遺禍後世。若是執意頑抗,雖保一時太平,卻會在後世醞釀成更加強大的仇敵,產生更加嚴重的後果。如貧僧前言,不如直面債主,勇猛償還。當時有佛座下神通第一的大弟子目犍連爲佛請戰,佛即向目犍連表明此意,眼下的仇敵雖可消滅,但恩怨的糾纏卻會一直延續到後世,此劫終究難逃。”
魔王一臉不願置信:“勞煩大和尚費了這麼多脣舌,但請恕本王直言,本王忍不了這口氣,也不怕別人找本王麻煩。本王今次勢在必行,無可阻攔。”
大和尚輕嘆一聲:“如此,衆生將永遠沉陷於恩怨的泥潭,背向人世的幸福安寧,越走越遠啊……”
魔王司宙召喚出魔劍·暗芒,說道:“無須多言,今日唯有一戰!”
覺融大和尚:“不勞大王動手。”
隨後,大和尚盤坐在一個千葉寶蓮華獅子之座上,爲弟子作最後開示,衆弟子皆跪地聽教。
大和尚:“三界無安,世如火宅。世人深陷恩怨愛恨的泥潭而不知自拔,你們今日可有體會?”
衆弟子:“深有體會,師父!”
大和尚:“爲師時機已至,今日將取涅槃。”
衆弟子聽言一齊圍上來,憂傷蹙眉,各各喊道:“師父!不要丟下我們!我們捨不得師父走!”
大和尚:“莫要說捨不得,你們來此出家不是爲了爲師,而是爲法,爲道。你們也不要太悲傷,夫天地人物,無生不終。佛言:欲使有爲而不變易者,無有是處。正所謂恩愛無常,合會有離,身非己有,命不久存,今日正是別離之時。”
說完大和尚端坐座上,而後以坐身騰空,身出水火之光環繞周身,又現行走坐臥之相,其神識由初禪入二禪,由二禪入三禪,由三禪入四禪,乃至升到非想非非想處天,又依次遞降,返於其身,即於座上涅槃而終,解脫於三界輪迴。衆弟子不能理解,見狀嚎啕失聲,捶胸頓足,恨自己外不能救衆生水火,內不能留恩師久住,於是不願苟活,皆跪於師父面前,一個接一個,以頭戕地而亡,追隨師父而去。
眼前這一幕,震撼了大魔王的心,本想着即便是出家人,他也不會手下留情。沒想到如今他一劍未刺,這些出家人全死在了他面前。沉默許久,魔王司宙步出寺門,然後以手一揮,爲明見寺覆上一層結界,並將明見寺遁入山體之中,隱沒不見,彷彿是在爲他們安葬。
而此後這世上,再也沒有可以和魔王抗衡的力量,很快魔王便奪得天下,成就魔族霸業。少部分誓死抵抗的人全被殺死,而大多數願意歸順的人,都在魔王的魔力下,化身魔形,成爲了魔族的一員,皇宮之上,飄起了魔族的大旗。
忽有一日,魔王司宙於宮門外召集親衛,並以千里洪音,向全境魔衆發出宣告:
“本王今日要向你們證明,本王雖然用了激烈的手段,完成了這一番霸業,但本王的志向,是何其偉大,何其良苦用心!而你們的歸順,是何其明智,何其理所應當!世人皆謂我等爲魔,但人也好,魔也罷,不過是各有各的理解和態度而已,何來人善魔惡說!今日本王,就憑本王對黑暗之力收放自如的終極掌控,賜予你們歸順本王的饋禮!”
說完魔王司宙伸出雙手,以魔力與如今魔國境內所有的魔衆建立連接,不一會,只見每一個魔衆身心中的暗黑:殘暴、偷盜、邪淫、妄語、綺語、惡口、兩舌、慳貪、不嗔恚、邪見,全都沿着與魔王的連接,傳輸到了魔王司宙身上。而那些魔衆的身體,竟隨之漸漸產生了變化:身體越來越光明透徹,不再有肉身的粗澀沉重,並且也沒有了男女的分別。
沒過多久,“傳輸”便完成了,魔王司宙吸收完全部的黑暗之力,竟也感覺維持這股力量的艱辛吃力。各種無法無天的黑暗之力肆無忌憚在司宙體內衝擊,沉重與爆壓感令他跪下了一膝,豆大的汗珠從臉頰不停滾落,煞是辛苦。
魔王司宙一邊忍受一邊自我激勵:“如果說,黑暗面是人生不幸的根源,那這些黑暗,本王就替你們扛下了!這,就是本王的志願,從前你們不懂,甚至多有阻攔,不過不要緊,本王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呃!”
雖然魔王一番自我肯定,但眼下身體的狀況需要調善,魔王強作精神,努力剋制身體的不便,飛向世間最高的一座雪峰之上,於一間隱秘的洞室之中長久閉關,以消化制伏吸收來的黑暗,從此世間不聞魔王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