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在三天後醒來,衆人紛紛前來探望。
在探望的人之中,朱雀發現獨獨少了星宿和鬼宿的身影。鬼宿便罷了,他一向不愛露面,估計是在研究什麼藥物,但是星宿呢?她不是一向愛守在他的身邊的麼?每次她總是第一個出現在他的面前的人,怎麼這次不見她的蹤影?
“星宿呢?”朱雀詢問身邊侍侯他的柳宿。
柳宿的身子一僵,笑了笑,“大人,星宿和鬼宿在一塊兒研究……”
“出去。”朱雀忽然冷聲道。
柳宿不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難得臉色如此難看的朱雀在許久之後,徑自下了牀,避開了門口聽候吩咐的柳宿,悄然來到了藥房的門口。
裡面竟然傳來了星宿的笑聲,“真的嗎?鬼宿大哥你好厲害呢。”
朱雀後退了一小步,沉着臉,他轉身離去。
此後兩個月,星宿極少出現在朱雀的面前,雖然她面對朱雀時依舊是笑意盈盈的樣子,但是朱雀總覺得她似乎變了。但是哪裡變了,他又說不上來。
“我沒胃口。”星宿面對眼前精緻的食物沒有任何的食慾,伸手推了開去。
與她一同用餐的六人同時轉過頭來,離她最近的鬼宿直接伸手爲她把脈,片刻之後,臉色一變,“星宿,你跟我來一下。”
“我懷孕了?!”星宿有些慌張地看着鬼宿,“怎麼可能……鬼宿大哥,怎麼辦?”
鬼宿沉吟了許久,附耳於星宿,輕聲說了什麼,星宿聽了直搖頭,“不行不行。”
“星宿!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只能這麼做。”
“可、可那會害了你啊。”而且大人……
“我無妨。星宿,你是我們的妹妹,我想,即使現在換成柳宿他們,爲了保護你,他們也一定會作出這樣的決定的。”鬼宿的臉上帶着淺淺的溫柔笑意,早在答應星宿的請求時,他就做好了這個思想準備。
“但是……”現在就要離開大人麼?
“星宿,別再猶豫了。大人也很快就會發現這一點的。況且,讓我在你身邊待着,凡事也有個照應,不是麼?”
星宿咬脣,最終微微一笑,“鬼宿大哥,謝謝你。”她向他鞠躬,“真的謝謝你。”
第二天,星宿和鬼宿相攜去見朱雀。
朱雀正站在池塘邊,注視着池中的芙蕖,時近仲夏,一池的芙蕖開得嬌豔。感應到兩人的到來,他側頭看了過去,即使仍是面無表情,鬱結了兩個多月的心雖然開朗了些,卻莫名的,有些懸空。是不安……爲什麼會感到不安呢?
“大人。”星宿低着頭,不復往日的活潑,聲音低低的。
鬼宿見狀,握住了她的手,擡頭朱雀說到,“大人,我和星宿決定離開了,請大人恕罪。”
朱雀不語,盯着鬼宿的目光陰冷得嚇人。許久之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星宿,見對方一直低着頭,終於冷然地開口:“你們可是相愛?”
“是的。”鬼宿答得毫不猶豫,星宿卻抿着脣不肯開口,鬼宿笑了笑,又道,“大人,我們失職,請大人允許我們辭去神侍之職,讓我們離開。”
“我不許。”朱雀一字一句地說到,“我不會答應的。”他死死地盯着星宿,眼底是深沉的痛苦。內心,糾結成了一片。
是你說不會離開我的。爲何而今又反悔?只是短短的幾十天,你就改變了你的心意?星宿,說話!你爲何不開口?!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星宿出聲了,聲音沙啞,“大人……”
“解釋。你的解釋。”爲何你會食言?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告訴我,用你貫常的那種燦爛的笑容,笑着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你是因爲別的原因纔會要求離開的,不是因爲你喜歡上了鬼宿……只要你說,我可以原諒你……
星宿心下一凜,一咬牙,她緩緩地擡起了頭,對上了朱雀凝視的雙眼,他的眼睛罕見地閃爍着灼灼的亮光,她的眼中淚光盈盈,聲音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大人,對不起……求您讓我們走吧……”
沒有任何的解釋,她只是請求離開,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朱雀的目光一黯,彷彿有一把刀將他的心劈開一般,徹骨的疼痛,心口卻是一片冰涼,他的身子在顫抖,輕微的,不易察覺的。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會這樣,亦惱怒於自己會有這般反應。他轉開頭去,“你們走吧。從此,再也不是我朱雀的神侍。”話音剛落,兩道紅光自星宿及鬼宿的身上騰起,又倏地消失。
兩人跪在地上,鄭重地向朱雀磕頭行禮之後,鬼宿起身,拉着星宿離開。
星宿看向朱雀,淚水不斷落下。她淚眼朦朧地看着朱雀,眨也不眨,她被動地被鬼宿拉走,在快要看不見朱雀之際,她忽然喚了一聲,“大人!”
朱雀猛地一震,卻沒有回頭。
“星宿,我們該走了。”鬼宿輕聲說到。
星宿驀地失聲痛哭起來。她的心好疼,好疼好疼。
大人,我終究還是失去您了……這麼快就失去您了。我親手抹去了自己站在你身邊的資格。大人……朱雀大人……
那一夜,星宿坐在朱雀站立過的池塘邊,不斷地流淚,直至再也無淚可流,她怔怔地發呆。那天晚上,沒星無月。
她一頭烏黑柔亮的青絲在一夜之間盡成白髮,流霜凝雪一般的雪白。
隔天,星宿便與鬼宿一同離開了邊防城。除了朱雀,他們昔日的夥伴們都前來送行。
“寧遙,你的頭髮……”秦鄞心疼地望着那刺目的白髮,“何苦呢?”
“我去找大人!”柳宿終於沉不住氣了,“這不公平!爲什麼要讓你來承受這一切的後果,而大人卻可以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做他無情無慾的神儲候選人?!這根本不公平!”
“不要,柳宿大哥,不要去……”寧遙拉住了他,哀求。
“可你——”
“沒關係,我不苦。”寧遙含淚笑着,看上去彷彿下一刻就會垂淚似的。
“我們走了。保護好大人。”夜溟扶着寧遙上了馬車,駕車離去。
她背叛了他的信任。她愛上了別人,她與那人離開了……
朱雀靜靜地坐在軟塌上,面無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明明那麼堅定地告訴他,她會永遠陪着他的,她會一直站在他的身邊。她會……
可是她說:“大人,對不起……求您讓我們走吧……”
她求他讓她離開啊……
那麼,他放手又有何不對?
爲什麼,他的心揪疼成了一片?
爲什麼……他竟在此時,想起了星宿總是在她面前露出的笑容。燦爛純淨,傾城傾國,舉世無雙的美麗……
可是昨天,她哭了,她還是哭了,曾經以爲,她再也不會哭泣了,她在他的面前,一直是笑着的……
掙扎了半天,朱雀終於還是走了出來,想要再見一見寧遙。但當他來到城門口時,寧遙已經走了。朱雀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無意識地揪住了胸口的衣服,過了片刻,他鬆手,將手攏在了廣袖之中,抿着脣,掉頭離去。
已經……走了……再也——見不到了……
半年後,朱雀受封成爲了神儲。
當天帝爲他施下神儲之印時,天際出現了七彩祥雲,伴着道道金光,在祥雲之間流轉。
沒有人注意到,在天空的一處,那顆光芒黯淡的命星也在那一刻,飛快地自天邊滑落,拖曳出了長長的軌跡,刺目灼亮的光芒,就好像其主人釋放出了自身所有的生命力一般。轉瞬即逝。
當朱雀擡頭看向天邊時,已了無痕跡了。彷彿,方纔的一切,只是一場美麗的幻覺。
在遙遠的某處,夜溟緊緊地握住了寧遙冰涼的手,目眥欲裂,淚水滾滾而下,他低聲地喊她,“寧遙!!!”
意識昏沉的寧遙頭一側,沒有了生息,那平靜的容顏上,竟帶着笑容。
微微惆悵的苦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