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呢。”寧遙輕輕地嘆息着。
一旁的曄看向了她,“寧遙,你很喜歡雪麼?”
“是啊。”於瞬間融化於掌心的物體,短暫的美麗,她伸手承接住了一些細小的雪,卻因爲冰涼的體溫而使得雪花沒有立刻融化,她細細地端詳了片刻之後,轉過頭去看曄,“讓你拋下谷中的事務跑來陪我,真是麻煩你了。”
曄搖搖頭,“沒關係的。”
寧遙微笑了一下,低下頭去。卻發現雪花竟在不知何時已經融化成了一灘水漬。
爲什麼你們都說沒關係呢?我無法爲你們做任何事,你們卻爲我付出了這麼多,讓我如何是好?讓我——如何去償還?
“夜溟,找不到柳宿他們呢。他們早不在大人身邊了,但是有一個肯定與他們保持了最密切的聯繫。”秦鄞說到。
“你是說……翼宿?”
“正是。”他點點頭。
“那個就是惜秋?”秦鄞看了一眼朱雀身邊的少年,“纔多久沒見,居然變了這麼多,越來越——秀氣了。”他斟酌用詞。
“嗯。”
“長得越來越像大人了。”笑起來的樣子,眉眼,嗜穿紅衣,以及隱約的傲然氣質,“但是像寧遙多一點呢,愛笑,容貌也像寧遙更多一點。”
“惜秋是個好孩子。”夜溟文不對題地說了一句。
朱雀任由兩人竊竊私語,他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有事?”
秦鄞知道夜溟開不了口,便替他問了:“大人,柳宿他們今在何處?可否告之?”
不是他不想問。可是,可是大人那冷得凍死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怎麼開口呢?夜溟在心中暗暗叫苦。
一旁的翼宿見朱雀不答,笑眯眯地說到:“各自成家,不知在哪裡了呢。”他見身側的惜秋似想開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這樣啊,那便告辭了。” 秦鄞拉着夜溟離開,毫不猶豫,倒是朱雀開口道:“……星宿呢?”他詢問夜溟。
夜溟頓了頓,頭也不回,“她很好。”
朱雀沒再出聲,低頭沉思起來。
翼宿拉着惜秋也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房間的門。
“夜溟,不告訴大人寧遙丫頭的事麼?她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怕是……”
“不用,寧遙一定不希望大人爲她掛心的。”神儲朱雀,不能動情,否則,他的修爲定會毀於一旦。無情無慾,方能成正果。
秦鄞看着夜溟,忽而問:“夜溟,你說,大人對寧遙丫頭,到底是否有情?”
夜溟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沒有,作爲星宿的寧遙早在離開大人的那一天便死了,寧遙……現在的寧遙已不再是星宿,她只是一個靠大人在很早以前餵給她的血中的神力而勉強度日的亡者。秦鄞,我們的星宿早就死了。”
“我知道。” 秦鄞苦笑了一下,“我第一眼看見她時,便感覺到她的身上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夜溟,丫頭快到極限了吧。”昔日的活潑明媚早已不見了蹤影,剩下的,只有憂傷的孤寂。她的心,已經死了。
“……我們早些回去吧,我想多陪陪寧遙。”夜溟斂了神色,才邁出一步,便被人叫住。
“等一下!”翼宿跑了過來,十多年了,他依舊豔麗動人。
“翼宿,有什麼事?” 秦鄞見他露出了精明的笑容,心知不妙,表面上卻仍是不動神色。
翼宿湊近兩人,小小聲地道:“吶,我們可是好兄弟,別騙我,惜秋是不是寧遙和大人的孩子?”
雖然知道瞞不過精明的翼宿,但是兩人仍驚訝於他的敏銳,“你怎麼知道的?”夜溟問到。他囑咐過惜秋不要露出任何馬腳的吧。
“看出來的唄。”對方笑得狡詐極了,“明眼人一看便知,也就只有大人這麼遲鈍的人才會沒有發現。”
兩人無言。居然說大人遲鈍……
夜溟掙扎了半天終於道:“翼宿,惜秋拜託你照顧了,寧遙就這麼一個兒子。”翼宿一向寵寧遙,把她搬出來,估計他是不會輕易地去整惜秋了。
“既然是可愛的寧遙的寶貝兒子,我當然會好好地照顧他了。安啦,包在我身上。”對方答地自信滿滿,“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直接送你們去柳宿家裡吧。”
“哎?”兩人睜大了眼睛。
“很奇怪嗎?我當然還和他們保持聯繫了。哪像大人,斷得那麼徹底。”
“可是你剛纔……”
“那是替大人回答的,我又沒說自己不知道。走吧。”翼宿召喚來了自己的神器“混沌”,將兩人送走,很快地又收好了神器,纔回頭,便看見了走來的朱雀,“大人。”
“你召喚‘混沌’幹什麼?”
“送他們回家啊。我怕時間太常寧遙會擔心。”翼宿笑嘻嘻地說到,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的完美表情着實騙過了朱雀。
朱雀僅是看了他一眼,便掉頭離開,獨自去了書房。
惜秋出去辦事了。朱雀原以爲一盞茶的工夫他便會回來,豈知過了兩個時辰也沒見他的蹤影。
翼宿完全不擔心地攬鏡自照,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吶,大人,惜秋什麼時候纔回來啊。”
一句話成功地讓朱雀皺起了眉頭,他起身,欲外出,惜秋卻從外頭踉蹌而入,渾身是血,傷痕累累。
朱雀的嘴角動了動,他快步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惜秋。
惜秋擡頭,微微一笑,“大人……”
那笑容柔和美麗,像極了——“星宿……”朱雀低低地喚了一聲,惜秋身子一軟,倒在了朱雀的懷中。
翼宿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主動接過了朱雀懷中的惜秋,“大人,我帶惜秋下去休息了。”說完,行了一個禮,扔下了兀自發呆的朱雀在原地沉思。
惜秋醒來時,朱雀正坐在他的身邊望着沉思,見他甦醒,用一貫的冷徹表情看着他,“你究竟是誰?”爲何會給予他如此熟悉的感覺?
神智尚未完全清醒的惜秋一呆,“大人?”
“你究竟是誰?你的母親又是誰?”朱雀問到。
“大人不是說過不問的麼?”惜秋此時完全清醒了。他低下頭去,低低地反問。
“我現在想知道。”
“大人,我不能說。”惜秋低垂的臉上帶上了陰霾。
“理由。”朱雀的表情依舊冷徹。
“母親讓我發過誓的。”
朱雀不再勉強,點了點頭。
作爲神儲,他要做的事有太多了。何必……執着這種事……他也不會爲不相關的人浪費太多的時間。
不知怎地,他竟想起了那個總是笑靨如花的人。一直都是那麼愛笑的人,那一天卻悲傷如斯,一雙翦水眸子如泣如訴,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開口。
朱雀低低地嘆了一聲,閉目努力將腦中的雜念驅除,還自己的一個清明,他離去,毫不留戀的。
寧遙只是靜靜地站在窗前,看着細霧般的雨絲,濃密地灑落下來。她歪頭沉思,不知在想什麼。有一陣微風吹入,驚動了她的思緒。她擡眼,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脣角一彎,露出了些微複雜的笑容。
“寧遙。”曄走了過來,爲她披上了外衣,“小心些,彆着涼了。”
“你看,梅花開了……”寧遙不答,伸手指向了窗外,“好美呢。”冷傲無比,像極了那個人。她輕咳一聲,眼底的光芒逐漸黯淡了下去,淡到幾乎無色的脣邊多了一絲血跡,“大人……”她伸出的手垂了下去,緩緩地倒了下來。
曄一驚,接住了她。輕盈得近乎沒有什麼重量的身子,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身,纖瘦的肩膀,觸手所及之處,絲毫不帶一絲活人的氣息,這一切,都讓他心頭一悸。
秦鄞與夜溟歸來時,曄擔憂地告知,寧遙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曄,你占卜不出什麼原因麼?”夜溟望着昏迷不醒的寧遙,問到。
“沒有。夜溟,你看着我的藍眼。”曄道。
夜溟擡頭,對上了他的藍眼,在看清其中的景象之後,他倒抽了一口氣,“怎、怎麼會……”
曄微合上眼睛,“這應是你早已知曉的,不是麼?寧遙,活不過半年了。”他的眼中是全然的絕望,“誰都救不了她。”無論是誰,哪怕是神……
“不會的!”夜溟後退了好幾步,撞到了身後的秦鄞,他一把抓住了秦鄞的肩膀,聲音在顫抖,“秦鄞,寧遙,寧遙……”
“我都聽見了。”秦鄞的臉上難掩悲傷,“我們去把大家都找來吧。”
夜溟伸手捂住了半邊臉,說到,“我去帶惜秋回來。”
又一次獨自一人坐在寧遙牀邊,曄撫着她的長髮,聲音低沉,“寧遙,我該怎麼呢?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告訴我呀,寧遙,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