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半年,此時已是炎炎盛夏,粼粼的池中,盛開着嬌豔的蓮花。
寧遙身着薄衫在亭中乘涼。雖說對於冷熱已失了知覺,她依舊堅持着生爲人的生活。
“寧遙,有冰鎮綠豆湯喝哦。”秦鄞忽然出現在了涼亭裡,手中捧着一碗綠得晶瑩的湯,像是獻寶似的遞到了她的面前。
寧遙回頭,朝他一笑,“秦大哥,麻煩你了。”
“客氣什麼?剛從冰窖裡拿出來,昨天才做好的,很新鮮呢,快喝吧。”秦鄞坐在了她一旁的空位上,“曄有來信麼?”
“今天沒有。”寧遙端起綠豆湯輕輕地啜了一口,問,“秦大哥,今天很熱麼?”秦鄞自出現到現在,一把扇子就沒有停止過搖動。
“還好,你曉得的,我怕死了熱。”秦鄞晃頭,繼續搖扇子,“寧遙,說實在的,我還真是羨慕你,這麼熱的天都可以不出汗。”
寧遙輕笑,“羨慕我這個死人做什麼?”她撫了撫被風吹亂的白髮,“我才應該羨慕你們呢。”還有着大好年華的鮮活生命……“秦大哥,萩月公主呢?”
“去山下買東西了。大人還沒回來。”他說,“寧遙,爲什麼不讓他多陪陪你?畢竟你們分開了十多年。”
“朱雀畢竟是神儲,身負重任,我不能讓他整天什麼事也不做,就只是陪着我守着我。這樣……”寧遙忽然一頓,復又一笑,“秦大哥,我先去梅樹林走走,一會兒就回來。”不等秦鄞回答,她已然先行離開了此處。
“您找我?”寧遙看着他,兩人相距十步之遙,既無法完全看清對方的容顏,也不至於一點也看不見。
“沒錯。”他點頭。
“那麼,是有什麼事呢?”她淡淡地詢問,面對這個遙望便知是位尊貴不凡的人,寧遙仍是微笑,態度沒有絲毫變化。
“你必須離開朱雀。”他說。
“理由,我需要一個必須離開他的理由。”她似乎並不意外他會這麼說。
“因爲這樣下去,你一定會毀了他。這個理由足夠麼?你莫不是忘了他乃是天界的神儲,是下一任天帝,怎麼可以和你這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存在整天在一起?這絕對不行!”
寧遙的身體僵了一下,“是麼?我知道了。”她向他福了福身,然後轉身離去。
“慢着,你還沒有答應我。”
“您只要結果,不是麼?那就請不要干涉我做任何事。”她回眸一笑,道。
對方對於她的無禮有些許不悅,但又顧忌於朱雀,只得作罷。見她漸行漸遠,他一擺袖,消失在了原地。
寧遙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涼亭裡,卻見其中已多了一抹紅影,正端坐在她方纔所坐的位置上細細品茶,頭髮一絲不亂地束起,綰髮的金冠尚未摘下,金色的綬帶順着鬢髮垂落下來,紅衣不再是平時的樸素暗紋,而是描繡了金線,更顯尊貴。顯然是他尚未更衣便來了此處。
她走了過去,“朱雀。”
“你去哪兒了?這麼久纔回來。”朱雀放下茶杯,看向了她,神色有些冰冷。實則是因爲太過擔心而習慣性地板起了臉。
“只是去見一位故人,你也知道,以我現在的身體,根本走不快的。”寧遙微笑着說到,“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朱雀站起身來,伸手抱住了她,“你既知道我會擔心,爲何不告訴我?你是存心讓我爲你擔心麼?明知你這樣的身體,連我都不知還是是極限,居然一個人跑出去。而我無法感應你的氣息,你是想讓我急瘋了是不是?”
罕見地說了這麼多話,朱雀幾萬年來第一次如此生氣。
寧遙輕笑數聲,任由他用令自己感到疼痛的力道擁着自己,一聲不吭。
“你還笑。”朱雀低低地叱了一聲。近來他是越來越不像自己了,竟然會有如此顯著的情緒波動。
“朱雀,你生氣了。”她笑着說到,“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她擡頭對他撒嬌。
朱雀看着她笑眯了的眼,一腔火氣忽然全沒了,他怔怔地看着寧遙臉上的笑容,半晌才道:“以後不要亂跑了。”不然,下一次,他一定會瘋掉。
回來沒着她,他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半空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定下心神。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寧遙對自己的影響力有如此巨大。
寧遙點頭,“好。”她倚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我有些困了。”
“那就睡一會兒,我在這兒。”朱雀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低沉之中帶了些許柔情,悅耳動聽。
她調整了姿勢,微笑,“嗯。”
朱雀安置好了寧遙,纔沒離開房門幾步,就看見了迎面走來的惜秋,不由一怔,“惜秋。”對於突然冒出一個十多歲的兒子,任朱雀是萬年神獸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接受。
惜秋也有些尷尬地向他示意,“父親……”嘴角僵硬的微笑顯示出了他的不自然。
“你午飯吃過了?”朱雀嘗試着尋找話題。
“嗯。”惜秋配合地回答。
“那就好。”他說完就不再開口。低頭沉思着還有什麼可以談的。
“父親呢?”惜秋鼓起勇氣問。
“一樣。”他回答。
父子兩人交換着毫無意義的對話,在外人看來是十足地可笑,但是兩名當事人確實十分地認真,絲毫沒有察覺到可笑的地方。
夜溟在此時走了過來,惜秋立刻高興地撲了過去,“夜溟叔叔。”
朱雀身爲人父的自尊受到了最嚴重的打擊,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是他一雙冰冷的眸子已經鎖定在了夜溟的身上,頗有怨念的樣子。
聰明如夜溟自然感覺到了,準備識趣地離開,只見他笑得和藹可親地拍了拍惜秋的頭,“惜秋啊,夜溟叔叔要去準備一些草藥,你代替我去和大人一起看顧一下你母親會好不好?”
朱雀眸子一亮,顯然心情好了不少。
惜秋則是有些爲難,“這……我……”
“就這麼定了。回頭見。”夜溟話音未盡,人已經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
惜秋回頭,對上了朱雀閃動着莫名光彩的眼睛,莫大的詭異感襲上了他的背脊,“那個……父親,沒事的話,我、我去看看母親……”
“我和你一起去。”朱雀快走了幾步,與之並肩,“惜秋,你……這些年都是和寧遙要有夜溟住在一塊兒的麼?”
“是啊,母親身體不好,不常出屋子,不是去梅花林就是咱休息,夜溟叔叔又要照顧母親有得經常照顧我,教我琴棋書畫,除了母親之外,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他了。”說到最親近的兩個人,惜秋顯然自在多了。
朱雀聽着卻只覺得晴空霹靂。最、最喜歡……他一言不發,與惜秋進了寧遙的房間。
寧遙依舊在睡覺,在白髮的襯托下,她的臉色蒼白得竟然,整個人都是死氣沉沉的,彷彿睡在那裡的,只是一具屍體,而非一個“活人”。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心神已被寧遙完全佔據,方纔的不快也拋之腦後,無聲地走近,他的右手凝結出了絢麗的紅光,從指尖射入了她的眉心。
她輕嚶一聲,沒有轉醒,但是臉色明顯紅潤了些。
已經無數地想過,如果將所有的神力都給寧遙,她是不是就會變回原先那健康快了地樣子呢?雖然想過那麼多次,他卻從來不敢如此做。
他本身便是司火的神獸,擁有的是最純正的陽剛之力,而寧遙——即使他再如何不願承認,寧遙也確實是已死之人,屬陰,如何、如何能承受他的力量。若是過於嚴重,那他豈不是——
無聲地嘆息,目光閃動,自是萬般苦惱。
惜秋見狀,畢竟是父子連心,他猜出了朱雀的心思一般,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父親,不要難過,母親會沒事的,這麼多年了,她不都好好的麼?”
朱雀低頭看他,“惜秋……”他伸手,輕輕擁住了自己的兒子。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父親,母親一定會沒事的。對麼?”
“對。”他一定會想辦法的。不惜一切也要救回寧遙。他忽然想起了那一襲白衣,冰冷無情似冰雪般的司法上仙。最難通過的,便是她這一關。不過聽說她近來身在妖界,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所以,他必須爭取這段時間。
寧遙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相擁的父子兩人,不由笑了起來。這樣,她也可以放心了……原先還擔心惜秋會無法接受朱雀,但現在看來是多心了。
“母親!”惜秋看見寧遙醒來,高興地叫了一聲。
“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踏青好不好?”寧遙忽然提議到。
“好啊。”惜秋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話一出口又想起了朱雀還沒有表態,於是回頭看向了他,“父親……”
“你高興就好。”朱雀也不反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