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不是大小姐的人點砂?那怎麼可能?
謝柔清伸手抓住座椅就要下來。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何必扯上我。”她不悅的說道,“這種玩笑有什麼意思。”
“你認爲我是在拿你說笑嗎?”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看着她。
“我不認爲也不在乎你拿我說笑。”她說道,伸手指了指山腰,“我是說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別拿那些人開玩笑,你有不平有不屑要報仇要挑釁,他們是無辜的。”
謝柔嘉看着那邊笑了。
“是啊,他們是無辜的。”她說道,“所以你想不想幫幫他們?”
“我怎麼幫?”謝柔清木然說道,“我既不能也不會。”
“你會啊。”謝柔嘉說道,“你當初不是被選入學了巫舞嗎?就是最基本的舞步,而且你還能自己打鼓,至於能不能.....”
她一笑。
“你敢不敢試試?”
看到她挑眉的神情,謝柔清很是熟悉,想到當初她讓跳舞的自己去打鼓。
謝柔清沉默一刻。
“那時候你是不是看到我偷偷打鼓所以可憐我?”她忽地問道。
那麼突然將她從備選的巫舞人選中喊出來去打鼓,看起來似乎是對巫舞的不滿意,卻是給了她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伴舞的巫女多一個少一個又如何,打鼓的沒有她還有那麼多人,這世上從來沒有誰離了誰不能過,事情也不是非她不可。
謝柔嘉被她說的愣了下才明白她什麼意思。
“咱們誰可憐誰啊。”她哈哈笑了,伸手拍了拍牛頭。“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嗎?
謝柔清再次沉默一刻。
“我該怎麼做?”她問道,“我又不知道哪裡有砂。”
“我不是告訴過你辨認過生石死石?你也去看過礦洞,砂在什麼地方,是什麼樣,你也見到過。”謝柔嘉說道,又一挑眉,“這段日子你是不是偷懶了?”
謝柔清臉色木然。
“就這樣就可以?”她問道。
“至於還需要什麼。你去試試。不會了就問山神。”謝柔嘉笑着說道,伸手拍了下掛在牛背上的小鼓,發出咚的一聲脆響。“我想山神會告訴你的。”
謝柔清神色木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放心吧。”謝柔嘉又笑道,一拍牛背,“還有我呢,你上一次跳下去我能把你救出來。這一次你再掉下去我也能救你出來。”
牛被這一拍向前邁步走去,謝柔清下意識的抓緊了座椅。但卻沒有阻止牛前行。
“小姐最厲害了!小姐馬到功成!”水英喊道。
謝柔清的身形明顯僵硬一下,但沒有回頭,坐在牛背上晃晃悠悠的向山腰而去。
安哥俾立刻就注意到了。
雖然一直沒正眼看這邊,但他眼角的餘光半點也沒離開。
“三小姐。”看着越走越近的謝柔清。安哥俾不由喊了聲。
這聲音讓跪着的礦工們都不由回頭,看到了騎着黃牛走過來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他們也不算陌生,一來是因爲是個瘸子。二來是這個瘸子還總是在山上走來走去,常常能撞見。
這也是謝家的小姐。據說是因爲主動獻祭山神卻被山神所棄,所以謝家也不敢收留,將她趕到鬱山,在山神面前恕罪。
她過來幹什麼?
謝柔清深吸一口氣讓黃牛停下。
“我要點砂。”她說道。
安哥俾和礦工們都愣了下,以爲自己聽錯了。
這句話說出來也沒什麼難得,說出來之後反而很輕鬆,謝柔清抓住座椅從牛背上滑下來,一手拿下柺杖,一手將小鼓跨在肩上,一瘸一拐的向他們走來。
“三小姐,你要點砂?”安哥俾問道。
謝柔清點點頭。
“我要點砂。”她再次說道。
真是要點砂啊!
礦工們譁然。
“你,你怎麼能點砂!”
質問聲此起彼伏亂亂響起。
謝柔清卻沒有理會這些質問,反而停下腳看着他們。
“你們跟我來一起點砂吧。”她說道。
這話自然得不得迴應,對於礦工們來說,這是褻瀆山神的行爲,就算她是謝家的小姐,礦工們也有好些人站出來擋住不讓謝柔清靠近。
場面一時僵持。
三小姐要點砂?爲什麼不是柔嘉小姐?
安哥俾看向那邊,看到站在山石旁幾乎被草木遮掩不顯的謝柔嘉。
雖然距離有些遠,但當安哥俾看過去時,她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對他微微一笑。
她要這麼做就一定有這麼做的道理。
安哥俾轉身向礦工們走去。
“你們讓開。”他說道。
礦工們都愣了下。
“安哥俾,你要幹什麼?”其中一個年長的問道。
“三小姐要點砂,你們讓開。”安哥俾說道。
“安哥俾!”年長的礦工發出一聲喊,“她是三小姐,她不是大小姐!這是褻瀆山神!”
“是不是褻瀆山神不是我們來判定。”安哥俾說道,“如果她褻瀆山神,山神自會懲罰她。”
這倒也是。
礦工們愣了下,安哥俾趁機伸手推開他們,對着謝柔清施禮。
謝柔清拄拐神情木然的向前走去,同時擡手敲響了掛在身側的鼓。
因爲打鼓用力,她走路更瘸的厲害,隨着鼓點一瘸一拐肩頭一高一低,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礦工們看的神情古怪又尷尬。
“這,這,一隻腳怎麼點砂。”一個年長的礦工喃喃,“能不能走穩還是個問題呢。”
安哥俾沒有再說話。擡腳跟了上去,跟隨着謝柔清的動作邁步,甚至連她因爲瘸而拐的身形也老老實實的跟着做出來。
最基本的舞步啊,謝柔清認真的想着,她練的最熟的就是這種舞步了,因爲體型所限花哨輕盈優美的都學不來,舞步不是問題。
點砂。點砂。但砂在哪?
而且她不會唱點砂詞。
她就這樣一瘸一拐,沉悶的敲打着鼓漫無目的的走着。
“一踩金,二踩銀。三踩牡丹開。”
她想到謝柔惠唱的歌。
踩金踩銀嗎?
硃砂帶來的利益巨大,的確是金是銀,但要踩來也不容易。
鑽入深深的礦井,身在其中。本應該做的是保證山石的穩固,但爲了砂卻不得不將山挖鬆挖散。與其說挖金挖銀,不如說是自己爲自己掘墓。
人的命就好似這土這石,有生有死。
“一踩生。”謝柔清慢慢的說道。
她的聲音比不得同齡女孩子們的清麗,更不能跟謝柔惠那般從小練到大的悠揚。隨着鼓聲喊出來,越發的沙啞粗糙。
“嘿喲!”安哥俾的應和聲在後響起。
謝柔清那隻完好的腳重重的踩下去,藉着身子的用力。手也重重的打在鼓上。
“一踩死。”
“嘿喲!”
“土石山上踩又踩。”
“嘿喲!”
“踩來硃砂得口糧。”
“嘿喲!”
“生死過光陰。”
“踩!”
“踩!”
鼓聲越來越激揚,沙啞的聲調也變得急促。礦工們不由都站起身,神情變得激動,眼前一瘸一拐的身形也似乎不再滑稽。
踩!踩!踩!
他們忍不住心裡跟着喊,身子漸漸的晃動。
“一踩生!”謝柔清的腳重重的跺在地上。
身後腳步齊的跟着跺下,伴着嘿喲的喊聲,濺起塵土。
“一踩死!”謝柔清再次邁步跺腳,嘩啦一聲,地面被踩得一空,一隻腳落入其中。
謝柔清的身形一個趔趄,但她手裡的鼓聲卻未停。
什麼生什麼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又有什麼可怕的,無非是麻雀飛樹葉落。
“麻雀飛!樹葉落!”
“嘿喲!”
腳步擡起帶起一片土石,手裡的拐用力向前推去,再重重的落腳。
噗通又一聲,地面再次塌陷。
但緊隨其後的礦工們並沒有停歇,而是緊跟着她的腳步向這邊重重的跺下。
水英不由伸手捂住眼。
“那邊都塌了!怎麼還要跺!怎麼還往那邊走?”她失聲喊道。
沒有尖叫聲只有繼續的歌聲嘿喲聲還有跺腳邁步聲。
“一踩生!一踩死!”
“個人小心個人腳!”
“一!”
“呦呵!”
“二!”
“呦呵!”
那邊是生石,這邊是死石。
謝柔清敲打着鼓看着眼前,絲毫沒有察覺腳下的塌陷。
崎嶇不平不是問題,就像她拄着拐在山上爬上爬下,她的瘸腿並沒有削弱她的力氣,高高低低也並沒有阻止她的腳步。
這跟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就跟她在山上隨意行走,就像她爬進山洞在黑暗裡分辨着山石土沙。
一塊塊土石被踩落,各種聲響透過鼓聲嘈雜聲傳進耳內,她的視線變得清晰,就好像前方有人在帶路,引着她前行轉動。
這邊來,這邊來。
“再來踩!”
謝柔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總之是心裡想到什麼就唱出來什麼。
“跟我踩!”
踩!踩落這死石,踩出這生石!踏平死路,踩出生路!
唱的震震聲,踩得翻過山。
整個山似乎都被震動了,塵土飛揚山石亂滾,引得四面山林鳥獸齊奔山。
路上行駛的馬最先發出嘶鳴,停下腳惶惶不安的搗蹄,讓整個行進的隊伍都變得亂亂。
“怎麼了?怎麼了?”
衆人們詢問着。
坐在馬車裡的謝大夫人被打斷了說話。
“怎麼回事?”她皺眉問道。
謝柔惠掀起車簾看了眼外邊,車邊的管事忙施禮。
“有個馬驚了。”他說道。
謝柔惠放下車簾。
“母親沒事,別擔心。”她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你點砂的過程中有沒有覺得不對?”她接着問道,“比如有沒有邁錯步子?”
呵…
謝柔惠心裡冷笑,放在膝頭的手攥了起來。
“我跳錯了嗎?”她做出神情不安的樣子問道。
謝大夫人遲疑一下搖頭。
“不。不是的,我就是想問,有沒有感覺到步子哪裡不對,是不是下邊有砂?”她委婉說道。
謝柔惠含笑搖頭。
“母親不信我踩不到,總信親眼看到打上來的土石吧。”她不鹹不淡說道,“母親,這個地方沒有砂。”
那倒也是。自己這是要問什麼呢。步子錯了就錯了,跟有沒有砂是沒有關係的。
謝大夫人端起茶,纔要掩飾的喝一口。馬車陡然一停,她手裡的茶杯傾倒在謝柔惠身上,鮮亮的禮服頓時一片污漬。
謝柔惠刷拉扯開簾子。
“怎麼回事?”她豎眉喝道,一腔怒火傾瀉而出。
外邊的車伕嚇得白着臉。攔住車的管事面色也是慘白。
這是喊車伕還是喊自己呢?
謝大夫人臉色拉下來,她又不是小孩子。指桑罵槐這種把戲還是看得出來。
“夫人,大小姐,那邊有人在點砂!”管事的顧不得她們母女間的暗潮洶涌,急急忙忙說道。伸手一指。
那是適才她們離開的半山腰,也就是點砂失敗的地方。
有人點砂?
開什麼玩笑!
整個謝家能點砂的人在這裡坐着呢!
謝柔惠纔要呵斥,又想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不。還有一個人……
“是不是柔惠小姐啊?”她冷冷的從嘴裡吐出自己的名字。
謝大夫人也想到了,沉沉的神情順勢怒意浮現。
這個賤婢終於回來了!還敢耍這種把戲!
“不。不,不是,是柔清小姐。”管事忙說道。
柔清?
這個名字謝大夫人和謝柔惠有一瞬間的陌生,怔了怔纔想起是誰。
“胡鬧!”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惠則笑了,帶着幾分不屑。
“是三妹妹啊,她愛玩就玩吧,只是別碰傷了自己。”她笑吟吟說道。
謝文昌已經聽到消息,擦這汗白着臉跑過來。
“我這就去將她趕走。”他說道,“點砂,點砂,這是玩的嗎?”
謝大夫人卻冷笑着打斷他。
“我自己去看看。”她說道。
完了,這是正生氣呢。
謝文昌心裡喊道,這個死丫頭又要帶累他們被謝大夫人遷怒了。
但面對明顯一腔火氣的謝大夫人,謝文昌半點也不敢阻攔,只得硬着頭皮跟着調轉馬頭。
一行人馬又向回而來。
沒走到山腳下就聽到山腰裡傳來的鼓聲歌聲以及礦工們的號子聲。
果然。
謝大夫人豎眉看向半山腰,可以看到一隊人正在一個女孩子的引領下舞動着。
真是荒唐!
這謝家的大巫阿貓阿狗都能拿來玩笑了嗎?
“難道非要惹怒山神嗎?”謝大夫人喝道。
話音未落,就聽得嘩啦一聲巨響,同時地面震動。
“山塌了!”
不知道那個喊道,讓場面不由混亂。
果然塌了!
謝柔惠心裡喊道。
又是塌了,剛纔他們還讓自己在那裡踩!這要是再多踩一會兒,陷進去的又是自己了!
不過還好,震動很快停下來,只是塌陷了一個大坑,並不是山塌了,人們鬆口氣。
“胡鬧胡鬧!”
大家都喊道,向山上疾步涌去。
“褻瀆了山神,出事了吧!”
出事了!
水英比這邊的人都快,撒腳衝上山腰,看着前面塌下去的一個大坑,坑裡的人七倒八歪灰頭土臉,但都正站起來,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才醒過來,很顯然沒有受傷。
謝柔清也坐在其中,因爲突然的塌陷柺杖被壓倒山石下,她正用力的要抽回來。
太好了,都沒有受傷。
“小姐!”水英鬆口氣大聲喊道。
坐在地上的謝柔清擡頭衝她揮揮手示意來幫忙。
而謝大夫人等人也走到了跟前,謝文昌跑的最快,第一個站到了坑邊,雖然很久不見,但還是一眼就確認坑裡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兒。
謝文昌的心都涼了。
“謝柔清!你幹什麼!”他吼道,眼中滿是怒氣,伸手指着謝柔清,“來人,來人,對這些褻瀆山神的人用石刑!”
石刑!
就是當場用石頭砸死在坑裡,然後填住的懲戒。
謝文昌說這話自己彎腰撿起一塊石頭,迫不及待的要親手行刑。
水英一頭將他撞到,然後跳進坑裡,纔要奔到謝柔清身邊,有人猛地喊起來。
“別動!”
水英下意識的停下腳,在一塊石頭上擡着腳金雞獨立。
怎麼了?
那喊話的礦工灰頭土臉的跌跌撞撞過來,從水英腳下舉起一塊碎石,不可置信的幾乎將臉貼在這石頭上一寸一寸的看,身子劇烈的抖動。
“出砂了!”他顫聲說道。
出什麼?
四周的人沒聽清,不由向這邊走來。
那礦工噗通跪下將山石高高的舉起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
“出砂了!”
出砂。
怎麼會出砂?不是說沒有硃砂嗎?
坑裡坑外的人都愣住了,擡頭低頭看着那礦工舉起的石塊。
日光下,石塊斑斑點點,呈現出一片片的赤紅。
砂!硃砂!馬齒砂!三等砂!
謝大夫人站在坑邊,原本要說的話停在嘴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硃砂石。
咕咚一聲。
才起身的謝文昌手裡的石塊掉在地上,神情愕然。
“山神予我!山神予我!”
四面八方的轟然狂喜的喊聲呼嘯而來,謝文昌站立不穩再次跌坐地上。
出砂了!我的女兒,點出砂了!
我的,女兒!
一簇火苗噌的在謝文昌的眼裡冒起來。
我的,女兒!
五千大章,寫的停不下來,更新晚了抱歉,此時纔敢說一聲,求個月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