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帶着寒意掃過,謝柔嘉伸手揉了揉臉頰,在這裡已經坐了大半日,臉都有些凍僵了。
這是謝家大宅中最高的一處,坐在這裡能夠俯瞰整個謝家,甚至四周謝氏族衆一片所在。
看上去交錯縱橫密密麻麻,偶爾能看到其間人行走,高高遠遠的看上去如同螞蟻一般。
身後傳來腳步聲,伴着謝老太爺的聲音。
“嘉嘉,你怎麼跑這裡了?”
謝柔嘉忙站起來,要去攙扶謝老太爺。
謝老太爺卻擺手制止,自己大步走過來。
“爬這個不算什麼,自從你祖母去了之後,我常常來這裡,練得身子強壯的很。”他拍了拍胸脯說道。
謝柔嘉看着他雖然瘦卻精神奕奕的面容笑了。
“我打算明天就走了。”謝老太爺忽的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
“去哪裡?”她問道。
謝老太爺看着面前的謝家大宅,伸展手臂活動腰身。
“我不是答應你祖母,要帶她去看看外邊的風景,只是因爲想要看着你要做到的事一直耽擱了。”他說道,“現在我看到了,可以放心的走了。”
謝柔嘉笑了點點頭。
視野裡突然有一羣人涌涌,似乎追逐着,隔得遠看不清也聽不到他們在做什麼。
“柔清要回鬱山,家裡人都知道經庫的鑰匙給了她,現在譁然大鬧。”謝老太爺說道,也看向那邊。
…………….
“這是大丹主給我們的憑什麼分給你們”
謝文昌揮舞着手嘶聲喊道,似激動又似癲狂。
“你們又不是長房,憑什麼給你們”圍過來的人們也激動癲狂的反駁着,“能給你們,憑什麼不能給我們,大家都一樣”
“一樣?一樣個屁”謝文昌罵道,“我家女兒我家女兒上山點過砂,民衆前祭過祀。是巫清娘娘選定的,是山神選定的,有本事你們也去點砂,也去做祭祀。讓山神認定你們。”
這話讓喧鬧的人們一陣無話可說。
謝柔清真的是在彭水人前展示過能力的,不管是在礦山還是在民衆面前,不管是點砂還是祭祀。
“那是因爲二小姐教了她。”有人憤憤不平說道,“是二小姐提拔她,才入了山神的眼。”
謝文昌得意洋洋要開口。一直安靜沉默的謝柔清先開口了。
“你們家的女兒們想學也可以來學,我可以教。”她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了。
謝文昌差點跳起來。
教那羣礦工們也就罷了,反正教的只是做勞工,謝家的其他人怎麼能教,現在大家可都要分家了,教會別人,那他們家怎麼辦
“清兒清兒,你別胡說。”謝文昌忙拉住她,“你是怕你成親後忙顧不過來礦山的事,沒事。你哥哥們都能幫忙。”
說着又對着衆人擠出笑。
“現在給柔清說親的人太多了,我們家現在是大房了,柔清肯定要招婿,還是留在咱們謝家,大家都不用擔心。”
成了親,生了孩子,這丹女的技能當然要傳給自己的孩子,就算不傳給自己的孩子,也要傳給她兄弟們的孩子,怎麼都得給自己家的人。怎麼能給外人,那成什麼了
“這跟我成不成親沒有關係,就如同我不是長房長女血脈,也能學的。也能得山神眷顧。”謝柔清說道,“所以至於以後傳給誰,也無需在意血脈。”
她的視線掃過在場的諸人。
“擇有能力者授之。”
無需血脈,擇有能力者。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耳內轟轟。
可以嗎?
“誰都可以?”一片安靜中有女孩子遲疑的問道,“我們這樣的也行嗎?”
這是一個連進謝家大宅資格都不夠的旁支家的女孩子,別說爭搶經文。就連擠在一旁看熱鬧都只能是在最後邊。
謝柔清神情淡然。
“我這樣一個瘸子都能,你們怎麼不得?”她說道,“就看你們想不想而已。”
她說罷繼續前行。
“讓開讓開。”水英一把推開擋在前邊的謝文昌喊道。
謝文昌被推了個趔趄。
“柔清,你胡說什麼”他喊道,還要衝上去,但已經被別的回過神的人擠開。
“柔清小姐,你說的是真的?”
“柔清小姐,你說的學要怎麼樣學?”
“是去鬱山嗎?”
亂哄哄的聲音和人羣擁簇着謝柔清,謝文昌被擠到後邊。
“那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他大聲的喊着的話被掩蓋。
…………….
螞蟻般的人羣彎彎曲曲的在宅院裡遠去,謝柔嘉收回視線。
“柔清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怎麼做,不用擔心。”她說道,“她會處理好這些事。”
謝老太爺點點頭。
“是啊,不擔心了,也不操心了。”他說道,說到這裡停頓下,“我會帶着你母親一起走。”
帶着謝大夫人?
她肯定走嗎?
看到謝柔嘉的疑問,謝老太爺笑了笑。
“我已經跟她說過了,她一直覺得我們做父母的沒有陪過她,不把她當女兒,她說的沒錯,我們以前是有錯,現在人生過去一半了,還有餘下的半生,我這個當父親的就盡一盡父親的責任吧。”他說道,“她也同意了。”
說到這裡又很高興。
“這樣你可以放心了,不用擔心我在外邊孤零零一個人,你祖母,你母親,我們一家三口作着伴呢。”
“說的我都羨慕祖父你了。”謝柔嘉笑道。
謝老太爺哈哈笑了。
“羨慕我的人可多了,當初我和你祖母成親,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羨慕嫉妒恨的日夜難安呢。”他說道。
謝老太爺和謝大夫人走的悄無聲息,只有兩輛馬車,三個老僕。
正如謝大夫人讓謝柔清捎的話一般,謝大夫人果然不再見謝柔嘉。更別提再說一句話。
看着謝老太爺一行人在路上化作黑點,謝文俊勸謝柔嘉迴轉。
來送行的人並不多,只有謝文俊夫妻和謝柔嘉。
“嘉嘉,你去我們那裡住吧。”杜嬌娜說道。
“不了。我去鬱山,他們還給我準備了接風宴呢。”謝柔嘉笑道。
“那你們年輕人一起玩,我們就不去了。”杜嬌娜笑道。
謝柔嘉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笑着點頭。
“五嬸不用擔心我。”她說道。
她來到鬱山的時候,小木屋裡外人都在了。
“我一開始還很有點覺得自己做錯了。”謝柔嘉對謝柔清低聲說道。
“怎麼又不覺得錯了?”謝柔清問道。
謝柔嘉沒有說話,看着蹲在地上洗刷魚的安哥俾。又看看那邊站着說話的成林和江鈴,尤其是江鈴懷裡的孩子。
女娃娃粉雕玉琢,被做鬼臉的水英逗得咯咯笑。
這一次人都在,還有一個新生的生命。
謝柔嘉看着孩子心都化了。
“我來抱抱。”她說道。
江鈴忙將孩子抱過來,謝柔清看着笑。
“你會抱孩子嗎?”她說道,話音落就見謝柔嘉毫不遲疑的接過了孩子,一開始動作似乎有些僵硬,但片刻之後就將孩子柔軟自如的抱在臂彎裡,還輕輕的搖晃。
那孩子一開始有些陌生害怕,但片刻之後就被謝柔嘉臉上柔和的笑安撫。忽閃着眼睛伸着手摸謝柔嘉的臉。
謝柔嘉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下來。
可是她再也沒有蘭兒了。
這突然的落淚讓大家嚇了一跳,連悶着頭在外邊的安哥俾都站起來。
“我是高興的。”謝柔嘉忙說道,擦了眼淚笑,“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大家都好好的,我是開心。”
“眼窩淺。”謝柔清說道,岔開了這個話題。
江鈴也忙跟着她逗弄孩子,很快這個氣氛揭過,屋子裡其樂融融。
這一晚成林和江鈴也都留宿在山上,成林由安哥俾帶去礦上安置。謝柔嘉和江鈴睡一個屋子,謝柔清和水英在另一間。
“跟以前一樣。”謝柔嘉笑道。
“一樣什麼啊,我都當娘了。”江鈴說道,坐在牀上拍着已經睡着的女兒。“小姐,你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因爲趕路急,這一次謝柔嘉是獨自先行,東平郡王還有邵銘清則在後趕來。
要孩子啊。
江鈴還不知道她是假成親呢,謝柔嘉笑着含糊過去了。
但到了晚上卻睡不好,一會兒覺得江鈴的女兒哭。起來看睡的好好的,江鈴都沒醒,一會兒又覺得是蘭兒在哭,睜開眼不由得心酸茫然,迷迷瞪瞪反反覆覆不知過了多久才睡去,剛睡着就覺得被人踢了一腳。
踢?
誰踢她?
是江鈴的女兒嗎?
可是這力度又不像。
謝柔嘉不由睜開眼,首先入目的是一角白色的衣袍,緊接着是白色的掐雲紋鞋子。
這是男人的鞋
念頭閃過,穿着這鞋子的腳直衝她的肩頭而來。
謝柔嘉一個翻身就跳起來,順手去抓這人的腿腳,只要那麼一甩一扣就能將他扳倒。
但她的手卻撲了個空,就好像那人的腿腳直接穿過了她的手,謝柔嘉向前栽了去,她不由大叫一聲。
“死了沒?”
耳邊聲音傳來。
這聲音響起,栽倒在地上要跳起來的謝柔嘉如同雷劈。
周成貞?
周成貞
他還活着
謝柔嘉瞬時跳起來轉過身。
“周成貞”她喊道。
眼前燭光昏昏,背對着她的長身玉立的男子正將手掩鼻,似乎聽到她的喊聲轉過頭來。
正是周成貞。
這小畜生果然沒死
謝柔嘉不由邁上前一步,周成貞卻看着她先開口了。
“她死了沒?”他又問道。
誰?
謝柔嘉愣了下,剛要說話,有人從她身後直直的穿過來,站定在周成貞面前。
穿過來
謝柔嘉一瞬間頭皮發麻,兩耳嗡嗡。
怎麼回事?
穿過她身子的人已經低頭開口。
“世子爺,王妃已經死了。”
這是一個僕婦,聲音顫顫。
王妃?
王妃是誰?
謝柔嘉伸手按住心口看着周成貞的方向,昏昏的燈下,周成貞的腳邊躺着一個女子。
女子髮鬢散亂,雙目暴瞪,面色青白,脖子裡還緊緊的纏着白綾。
是,是…是她自己。
謝柔嘉發出一聲尖叫,人向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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