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天生體寒的人,流在我身體裡的血液似乎要比尋常人冰冷許多。有風有雨的日子,我的手心總透着一股涼意。傷心難過的時候,身體也會一點點地變冷。也許正是因爲這個緣故,我自小就貪酒。那些溫醇辛辣的酒液可以讓我感覺溫暖,但無論哪一種酒,它們都只能在我肚子裡燒上一陣,酒勁過後,冷意卻更濃。
與無恤在一起後,我便極少再飲酒了。因爲他的手,他的懷抱,他的每一個眼神都是溫暖的。當他包裹着我,暖意便會絲絲縷縷地滲透到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它們在我體內駐留,只要我想起他便會覺得溫暖。
可現在,我很冷。我坐在顛簸起伏的馬背上,努力把身體往無恤身上靠去。我貪戀的這個懷抱也許很快就將不屬於我,我想要在他懷裡汲取更多的溫暖,因爲這溫暖也許要支撐着我度過以後漫長的時光。
我雙手攥着馬鬃把身體一點點地往後挪去,無恤似是感覺到了我的動作,他握着馬鞭的手猛地環住我的腰身用力往回一收。
“女人,騎馬的時候,你不該和我貼得這樣緊。”他隔着一層薄薄的帛布輕輕地咬住了我的耳朵。
換做平時,面對他這樣的親暱,我一定會紅着臉躲開,但今天我卻抓着他的手臂把背往後挺了挺。
無聲的嘆息從無恤口中溢出,它帶着炙熱的溫度穿透薄薄的布料,熨燙着我的臉頰。
“阿拾,你在做什麼?”無恤沙啞的聲音自我耳邊響起。
“我冷了……”我靠着他炙熱的胸膛小聲地回道。
“貼緊我……”無恤的手掌扣住我的腰身,牢牢地抱住了我。
奔馳的馬背上,我們靜靜地依偎着,靜靜地感受着彼此每一次的呼吸。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的馬兒漸漸地放慢了腳步。
“我們到了。”無恤笑着掀開了蓋在我頭頂的長袍。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被翠竹環繞的草堂,而草堂不遠處竟是一片靜謐秀美的湖泊。“這是誰家的院子?”我轉頭問無恤。
“這是我與人打賭贏來的院子。”無恤跳下馬背,轉身將我抱下了馬背,“前面的湖叫落星湖,晚上我帶你去湖邊看星星。”
看星星……我仰頭看向濃雲密佈的天空,然後微笑地點了點頭:“好。”
這臨湖的草堂雖說空置了許久,但屋裡卻還算整潔,稍微打掃一番便是一處絕佳的住所。我用竹管支起了窗戶,窗外綠竹成蔭,遠處湖水微瀾。無恤裡裡外外跑了幾遍居然給我在屋檐下生出了一爐炭火。
“夏天烤火,我們這樣會不會很奇怪?”我把手放在爐火上烘了烘,笑着看向無恤。
“有什麼奇怪的,再過半月就要入秋了,而且你的手這麼涼。”無恤捏了捏我的手,轉身脫下身上潮溼的外袍鋪在了地席上,“我待會兒再去找找有沒有厚點的被子,晚上你可以裹着被子同我到湖邊去。”
“無恤……”我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嗯?”他回頭挽起袖口微笑着應道。
“那晚在百里府的梅園裡你爲什麼不殺我?”
無恤聞言微微一愣,而後笑着握住我的手,在我身前坐了下來:“你問的是哪一晚?我去過百里府兩晚,兩晚都是爲了要殺你,但兩晚都沒能殺了你。”
“爲什麼?你那時應該很生氣我壞了你的計劃吧……”
“生氣?”無恤看着我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不……那時候的我很少生氣,也很少高興。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意外,一個錯誤。在太子府見到你之前,我已經派了刺客打算解決掉你這個錯誤。可沒想到,在太子府的酒宴上我卻遇見了你。不可否認,你很美,也很特別,也許但凡是男人都會想要將你佔爲己有。”
“所以,你不殺我,你想將我帶回晉國?”
“同你喝酒的時候我其實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可以帶走你,享有你,也許之後還可以將你作爲禮物轉送給別人。”
“你想將我當做禮物送給別人……”我心頭一顫,不自覺地把手往後縮了縮。
無恤面色一慌,急忙攥住了我的手:“我不想騙你才說實話的,你可不許躲我,惱我。”
“那你將來有一日若是厭了我,可還會把我送……”我話沒說完,就被無恤一臉黑煞的樣子嚇住了,“我隨口問問的,你別生氣。”
“遇見你,我才知道我趙無恤竟也是個小氣的男人。那日在太子府我看見你撲進伍封的懷裡,我看着你用那樣溫柔的眼神仰望着他,那是我第一次嚐到了嫉妒的滋味。我惶恐,我直覺你對我而言會是個危險的存在,所以,那時我便決定要親手殺了你。”
“其實,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我。”我拔下頭頂的發笄,輕輕地把頭枕在了他的膝上。
“知道我要殺你,也不多防備些。”無恤扶着我的腦袋,話音裡竟有幾分怪責,“那晚在梅樹底下見到酒醉酣睡的你,我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割斷你的喉嚨了。”
“那你爲什麼不下手?”我仰頭問道。
“因爲你翻身了,你把自己的脖子往我的匕首上湊,而我根本來不及細想就已經收刀避開了。我抱着你這個醉鬼進了屋,我甚至還替你燒了暖爐。”無恤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一下一下地溫柔地梳理着,“其實,離開秦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能想明白我爲什麼要放了你?後來等我想明白了,他們卻告訴我,你死了。”
“然後你就把自己灌醉了。”我看着無恤哧哧笑道。
“你呢?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秘密的?”無恤挑眉問道。
“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問吧。”
“如果伯魯不主動讓出世子之位,你也會殺了他嗎?”
無恤訕笑一聲,突然屈起手指在我額頭重重地敲了一下:“你倒真把我當作十惡不赦的壞人了。我以前的確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但現在除你之外,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他還要這個世子之位,我可以永遠站在他身後,做他的護衛,做他的影子。”
我仰頭深深地望進無恤的眼睛,我知道我不需要再繼續追問下去了,因爲我相信他說的話。他不是個無情的人,他永遠不會把刀尖對向曾經給予他溫暖和光明的人。
“阿拾,你不相信我嗎?”無恤低頭看着我。
“不,我信你。”我笑着撫上他緊蹙的眉頭。
無恤抓着我的手,苦笑道:“趙家是副重擔子,可總得有人把它挑起來。二十年,我給自己二十年的時間完成自己的使命。二十年後,只要我們的兒子行了冠禮,我就把宗主的位置讓給他。如果我們將來沒有兒子,我就把宗主的位置讓給圖兒。然後,我同你一起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下來可好?”
“胡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沒有兒子!”我一手撐地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我不強求,你倒耐不住了。”無恤彎起嘴角,笑着把我攬進了懷裡,“我娶了你便不會再納妾室了,我們可以生三個孩子,四個太傷身子了,我怕你會吃不消,三個就剛剛好。”他輕撫着我的頭髮,夢囈般地訴說着我們的未來,我靜靜地聽着,嘴角噙着笑,眼淚卻簌簌地往下落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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