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一日徐美人不曾爲難於她;若那一日她不曾在宮道之上垂眸思慮;若那一日生如一早早到了而非讓他等待;若那一日她規規矩矩一禮離開……
早知道會如此,寧願當初不曾遇到……
但這人世間,又怎會有那麼多的早知道。
她曾以爲,五年前被大火吞噬被刨心挖眼,纔是這世間最恨,最苦。
但此時,淚水朦朧中,尚不知那含着淺笑而去的面容,纔是最恨,最苦!
不知,不知,你可知,我寧願再受一次那刨心挖眼被大火吞噬的痛,只求換時光流轉,你安然而歸。
雪越下越大。
尚不知的面容被薄雪覆蓋,掩住了他面容上的血跡斑斑。
生如一腳步沉重而來,“砰”的一聲跪在了尚不知的身前,淚水滴落在積雪之中。
莊一念甚至不記得那一刻究竟如何渡過,只記得懷中的尚不知,身體冰冷,還有那一絲永遠不會消失的淺笑。
存留在記憶中那溫暖的微笑,很久很久,都會一直刺痛她的心。
世界崩潰。
崩塌。
痛徹心扉。
麻木……
不知,死從來不是結束,只是一場漫長的旅行的開始,只望我們會在某一天,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再一次相遇。
那時你一定要帶着那一抹溫暖的笑容,我定會認出你……
突然,背上傳來一陣陣被火灼傷的痛。
感覺炙熱的烈火灼傷她的皮膚,灼傷她的血肉,灼傷她的骨骼,分崩離析的痛遍徹全身。
血液在體內被燒灼到沸騰,手臂顫抖,尚不知從她的懷中滑落,生如一擡頭看她,眼中驚愕。
莊一念欲要低身去將尚不知扶起,但身體稍一動作,驟然劇痛襲來,如同無間地獄血肉崩裂……
“啊!!!”莊一念一聲痛呼,身體再難支撐,雙眼閉合,仰倒在雪地之中。
聞聲趕來的衆人看着地上的莊一念,所有人的神情如此時的生如一一般,驚愕與震驚……
端王爺快步而來,只見莊一念無聲無息的躺在積雪之中,肌膚白徹如雪,是她那背上有隱隱紅光,但很快漸漸消失。
天光漸明,雪片簌簌而落。
**
再一次睜開雙眼。
紅木雕花的牀頭,墜着碧玉如意的絲絛映在眼中。牀腳的香囊中散發着淡淡的如藥草般的清新之氣。
這是……哪裡?
房門吱嘎一聲輕響,一陣涼風吹進了房中,遂即房門閉合,有腳步聲向她走來。
近前,莊一念瞧見是一名宮裝女子,她將手中的托盤放下,端起了藥碗回身向莊一念走來。
近前:“啊!”的一聲,手中藥碗落地摔得粉碎,一陣苦澀的藥氣瀰漫在房中。
“姑娘您醒了!”那女子驚訝之後便是驚喜。
莊一念眨了眨眼睛,她想要說話,卻只覺得全身上下連開口的力氣也無。
那女子當即歡喜道:“姑娘稍待,奴婢這就去告訴王爺和皇上去。”
話說着,還不待莊一念有所反映,便一溜煙的快步而去。
莊一念頭腦有些混沌不清的感覺,王爺,是端王爺?
很快,再一次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
“琅環?”最先出現在面前的生如一的面容。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莊一念依舊眨了眨眼睛,
“皇上,琅環真的醒了!”生如一突然對身後那人道。
皇上?
他不是應該稱父皇的嗎?
侍婢與生如一讓開了位置,一人走上前來,身着龍袍頭戴冠冕,他伸手輕觸莊一念的臉頰,指尖微涼:“醒了?”
莊一念眉心微顰,看着面前的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腦中一團亂麻難以理清。
爲何端王爺變成了皇上,爲何生如一變成了王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似乎看出莊一念眼中的疑惑,他對她說:“你昏睡了整整一年零一個月了。”
聞言,換成莊一念滿眼的難以置信。
怎麼可能!
她明明……明明昨日還在駐軍的營地中……
尚不知滿身是血的在她懷中……
“不……”嘶啞的聲音從口中發出,好似被劃破的風箱一般,嘶啞難聽的氣音。
生如一吩咐侍婢:“再取一碗藥來。”
侍婢當即領命而去。
“皇上,御書房中還有諸位大臣在等着,這裡有侄兒在。”
“不必,你去讓他們今日都散了吧,有事明日再議。”
他的語聲依舊如往日般溫和,但其中卻多了一些不容置疑的威懾。
生如一看了看莊一念,沒再說什麼,頷首領命,又對莊一念點了點頭:“你好生養着,我得空再來看你。”
莊一念對他眨了眨眼睛。
生如一離開。
他坐在她的牀榻邊,眸光溫潤的笑看着她:“你終於醒了。”
莊一念看着面前這身穿龍袍的他,只覺得極爲陌生,雖然容貌未變,眼中依舊溫潤,但是……
他爲何成爲了皇帝。
“你……皇……上。”
幾個字,卻用盡了力氣。
他輕撫她的鬢角:“別說話,好生養着,你一定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待你好一些了,朕慢慢與你說。”
他的眼神太過溫柔,好似那年他們新婚洞房之時的溫柔,將她引溺其中讓她甘之如飴。
他……是否知道了什麼?
**
不能說話不能動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好似整個人被困在了石頭中,不能自已。
生如一隔着一兩日就會來看她一眼,如好友般問候。
而他,現如今的萬人之上九五之尊,每一日都會來看她。
有時會對她說一些宮中或是民間聽來的趣事,有時會是說一些朝中瑣事,有時什麼都不說,只那麼定定的看着她。
那種眼神,讓莊一念害怕。
她不禁會想,是否那日尚不知離去時,她心中的祈願被上蒼聽到了,時光真的流轉,她與他又回到了曾經。
不不不……
“姑娘,外頭下的雪可大了,方纔奴婢路過御花園瞧着這梅花開的可好,便給您折了兩枝回來。御花園裡的花匠起初還要呵斥奴婢,但聽聞奴婢是給姑娘折的話,那花匠緊着爬到高處給姑娘您折的這開的最好的花枝子。”
幾日間,莊一念從她的口中得知,自從回宮,便是她一直在貼身照顧着莊一念的起居。她說:皇上指了奴婢來照顧姑娘,還給奴婢改了名字叫做叫合歡。
合歡的性格開朗,總是會有新鮮的事兒不停的說給她聽,只要這房中有合歡在,到也不那麼冷清。
“姑娘您看,這梅花好看嗎。”合歡邀功似得將梅花遞到莊一念面前。
莊一念的身子依舊未曾大好,多時也只是眨眨眼睛。
合歡嘻嘻笑着將梅花插在了瓷瓶裡:“不過奴婢聽聞姑娘是喜歡桃花的,可惜這季節桃花還未開呢,等開了春桃花開了,奴婢再給姑娘折桃花枝子。”
桃花……
她想起了莊明月。
莊一念問過合歡,但合歡是從端王府入的宮,並不知情。
日子一天天過的很慢,莊一念只能躺在牀榻上看着日升月落,每日裡極爲配合的喝藥調養身體,只希望能夠早日好起來。她還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做。
月餘後。
經過御醫的悉心調養與莊一念你的配合,她的身體狀況漸漸好轉。雖然依舊身體無力,但卻已經能夠靠坐或攙扶着行走幾步了。
聲音雖然依舊嘶啞,但能說話,她已經很高興了。
“我的身體……什麼原因?”莊一念問正在爲她行鍼的御醫。
御醫說:“姑娘的身子按說沒有大問題,只是急火攻心而已,但不知爲何會如此嚴重,不過姑娘福澤深厚,再調養數月,必會完全恢復的。”
御醫說的模棱兩可,或者他也並不清楚究竟是何原因。
合歡爲莊一念披上厚厚的狐絨披風,扶着她來到廊檐下的大椅上坐下,又將毯子仔細的蓋在了她的身上,隨後又讓人搬來一個碳盆放在她的身邊。
莊一念見她忙裡忙外,不禁笑說:“不冷。”
“姑娘身子還未大好,總要仔細些。”合歡爲她向上拉了拉毯子笑着說。
“多謝你。”莊一念對點了點頭。這段時間來,合歡對她盡心盡力的照顧不是作僞。
“奴婢可當不得,這都是奴婢的本分。”合歡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莊一念身旁,爲她輕輕的捏着腿。
“這幾日……不見皇上。”莊一念看着細雪在空中緩緩飄落,語聲淡淡。
“姑娘不知嗎?皇上出宮了。哦,對了,當日皇上來的時候,姑娘在睡着呢。”合歡想了想說。
“出宮?”
合歡點了點頭:“是啊,眼下就到新年了,皇上今年親自前往宗廟祭祀先帝。”
先帝。
莊一念還記得那個性情有些暴力的皇帝,他永遠都是那麼高高在上的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
她“大夢初醒”,他便成了先帝。
“承親王也去了。”莊一念想起也許久未見生如一了。
合歡頷首:“是,承親王是先帝唯一的後嗣了,自然是要與皇上一同前去的,按說算算日子,也快回來了。”
她的時光,靜止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世界在她的身邊翻覆,她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