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方纔吳淑妃動手打了李皇后。”馬車上,出了宮門春寧低聲道。
方纔莊一念與生玄隱在亭中,而春寧隨林直候在遠處,瞧見了事情的經過。
莊一念聽了驚訝一瞬,但遂即卻又淡淡一笑:“看來吳家近來,也是沒有閒着。”
春寧思忖一瞬,不解的問:“恕奴婢愚昧,不知姑娘是指……”
“李家的榮光可謂如日中天,若是吳家當真如表面這般不敵李家,吳淑妃即便再氣,又豈敢對皇后動手?”
“奴婢明白了。”春寧有些暗暗佩服,只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之上,莊一念便能夠看到更深的地方。
春寧說:“怕是吳家此時正在韜光養晦呢。”
李吳兩家的利害關係並未讓莊一念多想,她忽然想起了一事問春寧:“對了,千御是不是這兩日就會回來了。”
“是,按主子的信,若非今晚,便是明日就可到達洛陽。”春寧頷首。
許久未見,思之欣喜。
“姑娘,有一句話,奴婢不知該說不該說。”春寧突然欲言又止。
莊一念驀然之間緊張起來,以爲是千御出了什麼事情:“何事?可是千御……”
“不是不是。”春寧知她誤會,連忙擺手。
莊一念心中稍安:“那是何事?”
春寧又猶豫了一下方纔道:“昨日,姑娘查過賬目後,靈淵便將賬本取了送回帳房。但是……奴婢見懷絲姑娘私下裡去翻看了賬目。”
莊一念對懷絲的信任,自然不會限制她在天香樓的行動。
聞言,莊一念眉心微顰。
春寧看了看莊一念的臉色,又猶豫了一下接着道:“奴婢起初以爲是姑娘讓懷絲姑娘去取的賬目,正想上前與她說話,懷絲姑娘卻頗爲驚惶的將賬目掉在了地上,行舉……並不像光明正大所爲。”
莊一念的眉心皺的更緊了些許:“也許……”
她想要爲懷絲找到一個適合的理由,但是一時之間,她卻想不到任何適當的理由……
“她說什麼了?”莊一念問。
“她說是找靈淵,以爲他送回了賬本還在帳房之中。”春寧回道。
莊一念未語。
春寧說:“可是奴婢後來去問靈淵,靈淵說懷絲姑娘並不曾找過他。”
“也許,她當真是有何事要找靈淵也是未可知。”莊一念緩緩閉上了眼睛,將頭靠在了馬車上,一臉的疲憊。
春寧見此,餘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馬車緩緩而行,街衢之上的熙攘之聲不絕於耳。
“此事不必再提。我信她。”許久,莊一念緩緩道。
春寧不敢違逆,頷首一禮:“喏。”
當晚,果然如春寧所言,千御回到了洛陽城。他這一走便是數月,不知究竟忙了些什麼。
翌日,晨間一早,莊一念便乘車前往千府。
從前都是遮遮掩掩,但是現如今卻顯得有些光明正大,左不過生玄隱必已知她與千御走的近了,她也不必再掩人耳目。
此時天光還未大亮,有些灰濛濛的顏色罩在頭頂。
馬車停在門前,春寧叫開了們,小斯見了莊一念趕忙低身一禮迎了進去:“姑娘,公子這會兒還未起身,是否需要奴才先通傳一聲?”
莊一念還未開口,春寧便道:“沒你的事兒了,去將早膳備下。”
小斯不言有他,當真一禮退下。
千御的臥房外,春寧離着幾步遠便立在了當下未再上前。
她今日來的早了些,整個千府似乎都隨着主人還在沉睡中,靜謐無聲。
擡起手來欲要敲門,但在手觸在門上之時又該敲爲推,移步入了房內。
想着他應還在榻上安睡,莊一念刻意放輕了腳步。
來到近前,果然……
長髮如墨披散在枕邊,平日裡那雙冷峻的眸子此時正閉合着,薄脣微微抿着,顯得有些倔強,雪白的裡衣許是因爲天氣有些悶熱而領口微敞着,若隱若現的露出些讓莊一念瞧着有些面紅的健碩的胸肌。
腳步微頓眨了眨眼睛,她還不知千御衣衫下的身體,竟是這般……
莊一念用力搖了搖頭,自己這是在想什麼!
數月不見,千御似乎略有清減,膚色也比從前略暗了些,想來這幾個月,他也過的並不清閒。
近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牀榻邊緣,知他向來睡的淺,不敢動,生怕將他的好夢吵醒。
靜了靜,見他依舊未醒,莊一念這才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如墨色錦緞般的長髮。
將他的長髮握在掌中,便已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滿足感。
好像餓極了的人,滿滿的吃了一口燒肉,那種小小的幸福卻能夠迅速膨脹到填滿整心腑。
這世上,應該只有她一個女子有這樣的殊榮,坐在他的牀榻邊,看着睡夢中的他,把玩着他散落在枕邊的長髮……
想着想着,莊一念不自禁的便一聲輕笑,誰知不小心笑出了聲,又趕忙捂住了嘴,怕吵醒了他。
“在笑什麼。”
果然……
千御並未睜開眼,只似乎隨手一撈,便將莊一念的手準確的握在了掌中,輕輕的握着,卻是不容掙脫的。
“吵醒你了?”莊一念見他醒來,笑容更甚。
千御含糊着應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並無半點惺忪。
“你早就醒了。”莊一念當即明瞭。
千御握着她的手傾斜脣角,未語默認。
莊一念想着,也許從她進園子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卻還裝作未醒,累的她輕手輕腳的。
“怎麼來的這麼早。”雖然眸光清明,但嗓音卻有些低低的晨腔兒。
“你本說幾日便回,一走卻是數月。”莊一念睨他一眼佯裝不悅。
“讓你擔心了。”千御半撐起身,以手支頤。
莊一念又哪裡會真的生他的氣:“如今見你安然無恙,我也就安心了。近來總覺得……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
千御握着她的手,在脣邊輕輕一吻:“別擔心。”
他這一吻太過突然,莊一念怔了一下,遂即瞬間雙頰有些發熱,他親了她的手。
明明並非不解人世的幼女,但……
不知爲何,每一次與千御“親近”都會讓莊一念心跳加速,面紅耳赤之感。
見她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一般,千御清淺一笑,坐起了身。
隨着他起身,長髮傾瀉在背後,幾縷髮絲劃過她的臉頰,莊一念又怔了一下。
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即便日日相見,即便相伴多年,但每一次肌膚的觸碰,還是會有初戀般的青澀不安。
有些感情,不會隨着時間的長久而消失,反而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愈發濃烈。
“來。”千御將一柄檀木篦子遞給莊一念。
莊一念會意一笑,上前爲他挽起了髮髻。
“春寧有對你說嗎,我見到了懷絲。”一邊爲他一下下的順着長髮,莊一念隨口說。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
“還記得麼,當年在國公府的時候,懷絲還經常爲你我傳信來着。”莊一念說着不禁笑了。
“嗯。”千御又應了一聲。
見他態度如此淡漠,莊一念不禁擡眼看他,手中的篦子頓了一下,方纔順了下去:“春寧懷疑懷絲的事情,告訴了你。”
“嗯。”
“我就知道,她啊,一定會將我每日的行蹤事無鉅細的告訴你。”
千御回身看她,以爲莊一念會因此不悅。
卻聽她又道:“也只因她告訴的是你,我纔不會惱她。只是……”
莊一念輕輕將千御的身子推正了,放下了篦子,從自己的髮髻上拔下了一柄毫無雕飾的素玉簪子,將他的長髮固在了身後:“只是,我想要相信她。”
千御知她口中的她,是懷絲。
站起身來,千御回身方要開口,只聽“啪”的一聲輕響,玉簪子落在了地上,頓時斷成了兩截,千御的長髮又傾瀉而下。
那簪子玉色通透是上乘,但這樣的物件對他二人來說並非什麼稀罕之物,算是並不出奇的東西。
但莊一念與千御同時看着地上那根玉簪,一時之間誰也未語。
那硬生生斷開的截面,看起來有些猙獰。
“毀了你一根玉簪,可是心疼?”
似乎過了許久,千御開口,半開玩笑的轉移了莊一念的注意力。
她擡眸,笑着搖了搖頭:“怎會。”
“去用早膳罷。”
“好。”
一根斷掉的簪子,截掉了方纔的話題。
……
早膳後,莊一念放下了茶盞。
“別院那個人,你見過了?”她問。
“春寧帶去的那個人。”千御擡眸。
“嗯。”
“見過了。”他頷首。
“可……問出了什麼?”問出這個問題,莊一念的手不禁緩緩握成了拳狀。
“沒有。”千御說:“我認爲,此事你親自去問,也許更好。”
當年的事情,千御並不在場,很多細節之事他並不十分清楚。
聞言,莊一念的似乎鬆了一口氣,卻同時也似乎有些失望:“那,這兩日我便去一趟。”
千御點了點頭:“我陪你。”
莊一念又執起茶盞輕呷一口道:“你離開這段時間,我每月就會將天香樓盈利中的十分之二送去宮裡。”
“此事你不必與我商議。”
天香樓賺多少銀子,千御並不在意。
“只是昨日他突然說,今後不必再如此,這有些反常。”莊一念一直沒想通這件事情。
千御卻是不以爲意的說:“也許,他只是不想再收一個女人的銀子。”
“會是這麼簡單麼……”不知何時起,生玄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讓莊一念會思量許久,並非是愛人之間的關注,而是對手之間的琢磨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