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莊一念身在風口浪尖之上,欲要查她身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莫成勳的事情遲早會被發現,還不如她自己坦言的好。
聽了她的話,生玄隱稍有驚訝:“可是發生了何事?”
莊一念傷懷之色,垂眸道:“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便得了消息,家父回鄉祭祖途中不慎被匪患所殺,如今早已安葬故里。”
“從未聽你提起過此事。”生玄隱皺眉。
莊一念清淺的扯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笑容:“當時正值邢州水患,琅環皇命在身,即便得知此事又能如何,本想着回宮交差後便向求得先帝開恩,準琅環告假回想祭拜,但後來……諸事難料。”
後來回了洛陽便遇上了生玄隱的大軍圍城,如今一眨眼便過了這麼久。
生玄隱頷首:“朕……倒是未知此事。”
莊一念搖了搖頭,似是不願再提此事,生玄隱輕按了按她的肩以示安慰,便也未再多言。
若迦南知曉今日之事,必又會在她面前睨着她笑,炫耀自己多麼的未雨綢繆了。
今日出宮本爲逛花燈會,但莊一念並非從前的天真少女,對這些東西並無太大興致,而生玄隱自也不會對這些小玩物感興趣,二人一路說着話,反而忘記了今日出宮的意圖。
行走間,聽得前方熙攘之聲,吸引了許多人在旁駐足觀看。莊一念不禁也向那張望:“不知是什麼事情這麼熱鬧。”
生玄隱道:“是鬥花燈。”
“鬥花燈?”莊一念想起來,洛陽確實有這個習俗,每年花燈節時都會有制燈的商鋪送來自己最得意的花燈到一處,然後選出最出挑的一盞,得勝者自然當年便會生意更加興隆。隨後前來參選商鋪也可以將自己的花燈拍賣,最後博了彩頭,百姓也瞧了熱鬧。
只是她已經太久未曾見過,一時之間到是忘記了這個習俗。
而生玄隱也問她:“你不是一直生活在洛陽,怎會不知鬥花燈?”
“洛陽之事,皇上可是盡然皆知?”
生玄隱笑,搖頭。
“更何況,大夢初醒,許多事情都已變得面目全非,”莊一念看着生玄隱:“有時琅環甚至會分不清楚,此時身在世間,或依舊陷在夢中?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花下你我是真,明月燈影是真,心中臆想是假,非眼所見是假。”
她聞言搖頭:“眼睛,纔是最會騙人的東西。也許……皇上此時眼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生玄隱垂眸,此時他眼中只有莊一念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你又是真是假?”
莊一念輕笑:“您說是真的便是真的,您說是假的,又有誰敢反駁?”
她是真的,也是假的。
不遠處觀看鬥花燈的人羣中,時不時傳來一陣陣的叫好聲,莊一念已經湊上前去,生玄隱卻還在原地想着她的話。
真的?假的?
鬥花燈的展臺上,此時擺着一盞玫紅色的花燈,瞧着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但隨着那花燈被點亮,衆人這纔看出其中的奧妙之處。
“您看,這花燈的花瓣竟然開了。”莊一念眼中驚奇,轉頭對來到自己身邊的生玄隱笑着說。
生玄隱頷首:“很精妙。”
回過頭去,莊一念的目光卻未再停留那花燈之上,而是看着角落裡的一盞青燈眸光深深。
此時所有參選的花燈已經展示完畢,或大或小,顏色各異,接下來便是進入了鬥花燈的*階段,評選出今日的頭燈。
莊一念問生玄隱:“皇上可帶着銀子?”
“銀子?”生玄隱不知她要銀子何用,對一直靜聲跟在身後的林直擡了擡手。
林直當即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銀子。”
林直不言有他,當即取出了一疊銀票來。
生玄隱看也未看,將銀票放在了莊一念的手中:“要買什麼?吩咐奴才去就是。”
莊一念掂了掂銀票笑着道:“待會兒選出了頭燈,其他的花燈便要拍賣了吧,我們也買一盞回去可好?”
生玄隱笑她孩童心性:“你喜歡就好。”
莊一念心滿意足的握着銀票繼續看着前頭的熱鬧,最後經過一陣激烈的評選議論,選出了三盞花燈爲前三甲。
但這一切,都不是她所關注的。
等了好些時候,終於等到花燈拍賣之時,莊一念問生玄隱:“您說咱們買哪一盞燈好?”
“你喜歡哪一盞都好。”生玄隱耐心的在旁陪着她許久。
莊一念打量了一遍所有的花燈,最後指着一盞並不算出挑的青色花燈問生玄隱:“這個可好?”
其他的花燈多是紅色黃色紫色粉色等豔麗的色彩,映照出的光也是溫暖而明亮,但這一盞燈卻散發着淡淡的青色的光暈,瞧着也並無出挑的花式,只是青色的燈面上繪着一朵素雅的桃花,淡雅中又帶着些許青魅,讓人瞧着心中微涼,說不出的感覺。
“很是特別。”生玄隱頷首。
莊一念當即問那賣燈之人:“老闆,我要這一盞燈。”
那老闆瞧着是個年過五十的老者,身子微微有些佝僂着,腳步蹣跚上前:“姑娘要這一盞燈?”
“是。多少銀子?”
那老者擺了擺手:“不值錢,姑娘隨意給點討個彩頭就是,不值錢。”
莊一念隨手抽出了一張銀票給了那老者:“給您。”
老者迎着光看了看上頭的數字:“這可使不得,這老朽破不開這銀票子。”
莊一念笑着提起燈:“有錢難買我喜歡,我說它值便值。”她轉身笑問生玄隱:“您說琅環說的可對?”
生玄隱頷首:“你喜歡就好。”
二人走遠。
老者顫顫巍巍的捏着銀票還有些難以置信:“難道是神仙顯靈了,這下子好了,這下子好了,那位公子說的可真對啊……”
林直一直跟在二人身後,看着莊一念提着的青燈憋了憋嘴:“五百兩銀子買一盞燈……”
莊一念未回身,看着青燈面有喜色:“林公公,琅環可都聽見了。”
“呦,老奴多嘴,老奴多嘴……”林直低了低身子,暗道自己多事。
莊一念問生玄隱:“您是不是也心疼了?”
生玄隱一笑道:“你若喜歡,五萬兩也是值的。”
“林公公瞧見沒,主子都沒心疼,您倒是心疼銀子了。”莊一念對林直擠了擠鼻子不滿道。
林直訕笑:“奴才小家子氣,莫姑娘莫要跟奴才一般見識。”
“咱們走了許久了,不如去前頭的茶樓喝杯茶歇歇腳可好?”莊一念提着青燈指着前方的茶樓問生玄隱。
生玄隱頷首,但擡頭一間那茶樓之上的“清水”二字,當即神色稍黯。
“怎麼了?”莊一念佯作不知問他。
“沒什麼,走吧。”生玄隱未曾多言。
千御說,六年前那件事之後,生玄隱起初常常會到清水茶樓中找他,打探莊一念的下落。
千御本可以告訴生玄隱,莊一念已在那場大火之中慘遭殺害,但是千御當時氣急了生玄隱未能保護好她,便故意將話說的不方不圓,使得生玄隱生出了諸多猜想,以爲她還活着。
“這茶樓的名字倒是特別,‘清水’不知當時這掌櫃的爲何會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門前,莊一念笑着說。
生玄隱的神色晦暗不明,莊一念眼角含笑,倒是有些好奇他在想些什麼呢?
因着花燈會的緣故,雖現下時候已晚,但茶樓中依舊有不少客人,莊一念看了看,指着一處靠窗戶的位置說:“我們坐那裡嗎?”
生玄隱還未開口,林直說:“姑娘,不若奴才去問問,二樓是否還有雅間,這堂中未免吵嚷。”
“還好吧?我倒是覺得在這裡熱熱鬧鬧的挺好,您說呢?”莊一念問生玄隱。
依舊是那句話:“你喜歡就好。”
莊一念一笑,率先走了過去。
店小二迎上前來,卻已不是當日她見過的端五:“幾位客官,用點什麼?”
“來茶樓裡自然是喝茶,要你這最好的茶。”莊一念落座道。
店小二打量了莊一念與生玄隱,當即笑着應了:“客官稍等。”
莊一念期盼能在這裡見到千御,但是她從入門至今,卻並未見到他的身影。
時隔一年未見,不知這一年中千御是否有何改變,但見這清水茶樓中依舊如舊,她那時隨手系在櫃檯上的墜着一柄小小玉如意的絲絛還在,雖顏色已有些許暗淡,卻依舊未動,想來他還是在這裡的。
如此想着,心中稍安。
這世上她所在意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而千御便是其中之一。
……
自從踏入這茶樓中,生玄隱的便幾乎閉口不言,神色也不似方纔在外之時的溫和,反而好似在壓抑着什麼。
見他如此,莊一念心中反而升起了一種類似於報復的快感。
因爲生玄隱,她身心備受折磨之久,如今,她也想要讓他體會一下那心中煎熬的滋味。
即便身邊之人說再多他的好,即便他對她再多的寬和與包容,但是說到底,因爲那曾經所經歷的種種,她的心底裡,還是有些恨他的。
只是那種恨,並不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