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玄隱打量着這茶樓中的擺設未語,莊一念問:“您可是身有不適?”
“嗯?”
“見您似乎……臉色不是很好。”莊一念明知故問。
生玄隱清淺搖頭:“無礙。”
這清水茶樓是讓他想起了曾經的過往嗎?莊一念垂眸,脣角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不多時,店小二奉茶而來。
莊一念微一擡手,阻止了欲要沏茶的小二:“我自己來。”
飲茶之人有的爲了解渴,有的是爲了清口,有的是爲了雅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意圖喜好。店小二笑着一應:“好好,只是二樓還有雅間,幾位客官是否需要?”
莊一念搖頭:“不必。”
“那好,那客官您慢用,有事您再吩咐。”
莊一念淺笑頷首。
“琅環都已經不記得,可爲您奉過茶?”莊一念打開茶盒聞了聞茶香問他。
木匙分茶,未待生玄隱開口,莊一念道:“怕是您也不記得了吧。今日便請您指點一下琅環的茶藝。”
生玄隱頷首卻是依舊未語。
只是,見她挽袖烹茶的行舉,就連那一個細微的眼神指尖清淺的動作,都像極了她,不由得目光深遠,好似一瞬間回到了多年前的光景……
不多時,一陣茶香四溢,即便在這滿是茶香的茶樓中,這一抹茶香也一下子便捉住了所有人的嗅覺,沁心之感令人通體舒泰,久久繚繞不散。
“呦……這是什麼茶,怎麼這麼香。”
“是啊,太香了太香了,這不知是什麼茶,小二,給我來一與那桌份那一樣的茶。”
堂中有人聞到莊一念的茶香,紛紛側目。
莊一念兩指捏着茶盞一手在下輕託,遞到了生玄隱的面前:“不知您可賞臉?”
生玄隱緩緩回過了神來,那沁心的茶香將他包圍其中,好似從前她坐在她的對面,面容含笑將茶盞遞給他,歪着頭問:“怎麼樣?好喝嗎?”
“爺。”許久未語,莊一念輕喚一聲,語聲柔軟。
生玄隱在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眸光驟凝:“你!是誰!”
莊一念眼含疑惑,微歪着頭說:“您……怎麼了?我是琅環啊,莫琅環。”
生玄隱擰着眉心眸光幽深的看着她,好似欲要將她看穿,從她的內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莊一念略顯失望的將茶盞放了回去:“爺不賞臉,就算了。”
心中輕笑,不知這一盞茶,讓他想起了什麼?
須臾,生玄隱長長的一聲輕嘆,終於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神情也略做和緩,眼中不免有些許失望之色,他自行執起了茶盞,輕呷一口,方纔微舒的眉心又擰的更緊了。
分明絲毫不差的味道……
莊一念執着茶盞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碧水茶湯,脣角含着淺淡的笑意。
“不對啊,小二。我要和那桌兒一樣的茶,你給我的這是什麼!”不一會兒,堂中有人拍桌子質問。
店小二不知如何是好的撓了撓腦袋:“不會啊,都是一樣的茶,在一個茶罐裡取出來的,分毫不差。”
“那爲何味道完全不同!”那人以爲是店小二上錯了茶。
莊一念聞言輕笑,卻也並未理會,只擡首問生玄隱:“先帝在世之時,曾說琅環的茶香很是特別,還說琅環的茶香很像一個人,但卻不曾告訴琅環究竟像誰,您可知?”
像誰……
這世上怎會有第二個人能與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就連你的茶香也如出一轍?
“像她。”他說。
“爺說的她是?”莊一念心口一下下被刀戳着一樣的疼,面上卻眉眼彎彎脣含淺笑的繼續問。
此時林直忽然上前笑着說:“姑娘這茶香……真是特別,奴才跟在主子身邊也算是見過些市面,卻還從未聞到過如此特別的茶香。”
生玄隱放下了茶盞,未語。
莊一念眸光涼涼的掃了一眼林直。
林直低了低身子,的退了半步:“奴才逾越了。”
莊一念清淺一笑,執了一盞茶遞給林直:“那您也嚐嚐。”
“奴才不敢。”林直低了低身子不敢接。
按說林直身爲皇帝身邊的大內監,即便是皇后也要給他幾分薄面,但是在莊一念面前,林直不敢擺架子,因爲他知道,莊一念在生玄隱這裡,與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莊一念看了一眼依舊未語的生玄隱,對林直笑着道:“主子必不會爲這點小事怪罪於你,你若不接,我便一直端着了。”
見此,林直猶豫了一下,見生玄隱並未不悅,這才接過了茶盞:“多謝姑娘。”
堂中那邊兒的人依舊在爲難店小二,硬說那茶香不同,給的是假茶,命他去叫掌櫃的出來。
店小二一臉苦色,執意說那茶沒錯,因着茶的真假,一時間堂中吵鬧不休,有些好靜的茶客結賬離開,有些喜歡瞧熱鬧的飲着茶看着戲。
莊一念與生玄隱這邊卻依舊神色未動,又倒了一盞茶遞給了生玄隱:“一盞茶,倒是給這茶樓惹了麻煩。”
生玄隱將莊一念遞來的茶一飲而盡,落了茶盞道:“時辰不早了,回宮。”
“爺不再坐一會兒了麼。”莊一念實在不想回去。
生玄隱未語卻已站起身,莊一念無法,只得跟着起身。
而就在這時,方纔吵嚷之聲漸止,店小二說:“公子,這位客官非說小的給他的茶是假的……”
大氅下的手微微顫抖,莊一念強裝鎮定無事般緩緩回眸,真的是他!
依舊棱角分明的冷俊面容,微蹙着眉心似是對那吵嚷之聲極爲不耐,一身藏青色素錦窄袖長衫,外披黑狐絨的大氅,玉冠束髮風神俊秀,只是一張臉冷的能結出冰塊來,他雙眼冷冷的掃了一眼那吵嚷之人,淡淡的吐出幾個字:“扔出去。”
莊一念情不自禁的便一聲輕笑,他還是老樣子,冷硬的一塊冰,有時讓人恨的牙癢癢卻又奈他不得。
生玄隱此時也回過頭來,看到了方纔從二樓走下來的千御,他神色一冷。
“誒,你敢,你怎麼做生意的你,噯……”那男子還欲在堂中吵嚷,但已有兩人上前架着那男子的胳膊,從正門拖了出去,正從莊一念與生玄隱的身旁經過。
生玄隱輕拉着莊一念的胳膊,以免被那掙扎的男子撞倒。
待莊一念再擡眸之時,千御已經看到了她。
莊一念眉眼含笑,真正的笑意入眼,她能看到千御那冰封的眼中裂開一絲縫隙。
二人都未曾開口,但只是眼神交匯的那一瞬間,便各自明瞭,各自心安。
你好嗎,我很好。
我很好,你好嗎。
若說這世上與莊一念最有默契的人,只有千御無二,他們自小相識,青梅竹馬一同經歷了所有的苦痛與歡樂,這世間沒有第三人能夠與他們二人之間的情誼相比。
即便那時莊一念嫁入了端王府,但生玄隱也未能取代過千御在她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
而莊一念在千御的心中更甚,莊一念毫不懷疑,爲了她,千御能夠不惜一切付出所有,即便是生命亦在所不惜。
他們是可以無條件相信對方的人,無條件爲對方付出所有的人。
莊一念的眼神向生玄隱的方向淡淡一瞥,千御便明白了。
二人四目相對不過瞬間,千御將目光移到了生玄隱的身上。
千御腳步未停,來到了生玄隱面前。
冷峻的面容,一絲不屑的冷笑掛在那略顯涼薄的脣角:“端王爺,許久不見。”冷眸流轉,略低了聲音:“哦,對了,應該稱您……皇上。”
話說着,千御微微頷首,看似見禮,卻並無半點誠意。
見千御如此無禮,林直欲要斥責:“你!”
生玄隱一手輕擡,林直當即又退了回去。
莊一念在旁瞧着,只覺得方纔千御那一聲輕笑,像極了迦南那賤賤的模樣,她也從不知,千御還會有這樣……“可恨”的一面。
生玄隱並未責怪千御的不敬,卻也並未表現的與他有多相近,只是淡淡頷首,並未開口。
“不知什麼風,把您吹到我這小小的茶樓來?”千御語聲輕挑,眼含不屑。
見此,莊一念可以想象到,當年那一場大火她身死後,生玄隱來茶樓找千御之時受到的是怎樣的待遇。
“你還在記恨朕。”生玄隱輕嘆中有些無奈。
千御一聲冷哼。
生玄隱似是並不想再多說此事,只對莊一念淡淡道:“走吧。”
莊一念頷首,跟隨在生玄隱的身後,臨出門的時候,終是無法剋制的回頭看他一眼,而千御的目光,也凝在她的身上。
千言萬語,此時卻無法說出口。
千御,再給我一些時間,再給我一些時間……
“等等!”
千御忽然叫住了生玄隱。
莊一念驚愕,不知他要做什麼。
千御從莊一念的身邊走過,去到生玄隱的面前。
他說:“你一直想要找她。”
“你有她的下落!”生玄隱被陰霾填滿的眼中忽然迸發出火光。
千御頷首:“我帶你去見她。”
“當真!”生玄隱激動之下抓住了千御的手腕。
千御冷冷的將他的手推開:“明日正午,在這裡等我。我帶你……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