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嫩同意在宋希白這裡過夜, 但要分開睡。宋希白答應了,偷偷把起牀鬧鐘定在七點半。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宋希白被鬧鐘叫醒,他躡手躡腳走進主臥, 看到周嫩果真還睡得香甜, 於是輕輕鑽進被子, 躺在她身邊睡起回籠覺。
九點多周嫩醒來, 睜開眼看到宋希白近在咫尺的臉, 嚇得驚呼一聲。周嫩瘋狂蹂=躪他的頭髮,質問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宋希白淡定地說早上過來的,他們只是說好晚上不同牀, 所以白天可以睡一起。
周嫩睡意全無,一看時間也不早了, 今天和陸幼學還有約。她扔下宋希白去洗漱, 然後回家換衣服。從衛生間出來, 周嫩看到宋希白頂着雞窩頭站在衣帽間前,手裡拿着一件紅色針織衫。
“這個給你, 今天就穿這件。”宋希白把針織衫遞過來。
周嫩抖開這件棉質圓領針織衫,看到它胸前有個巨大的黑色4G徽章,背上還有黑色GIVENCHY PARIS的標誌。啊,終於有個認得的牌子了,不過這個牌子太貴了吧。周嫩呵呵一笑, 說:“我不能收。”
“我專門給你買的。你不收那誰穿?”
“爲什麼要給我買衣服?我又不是沒衣服穿。”
“沒有爲什麼, 我就是想買。不過你可以當成出院的禮物。”
周嫩又看看這紅黑配的名牌普通毛衣, 問道:“多少錢?”
“禮物是心意, 心意是無價的。你今天必須穿, 不然我會生氣的。”
“好好。但沒有下次了,衣服我自己能買。”周嫩把毛衣捲起來, 回去自己那邊。
四十分鐘後,宋希白換好衣服過去找周嫩。他今天又是穿的那件紅藍黑混色拉格倫大衣,一條黃褐色棉長褲,小腿中到褲腳是淺一號的棕色。鞋子是繫帶黑色布洛克鞋,側邊有綠紅綠皮製條紋,露出一點棕色的襪子。揹着GIVENCHY黑色雙肩包,脖子上是周嫩織的紅色圍巾。
周嫩正在化妝,聽話地穿上了宋希白送的心意,這件紅針織衫有點寬鬆也不太保暖,所以她在裡面加了件黑色小高領保暖衣,腰部有很寬的突起,是束腰帶。她穿着深藍色緊身牛仔褲,大紅色襪子,玄關放了一雙黑色馬丁靴,沙發上有一件黑色中長呢子大衣。
周嫩看到宋希白戴着她送的圍巾,開心地笑起來,然後發現他穿的大衣,困惑地說:“這件外套你以前是不是穿過?”
“嗯。最近沒有喜歡的外套,就總拿來穿了。”宋希白看到周嫩有點驚訝的眼神,不開心地辯解道:“我不是每件衣服都只穿一次,衣櫃裡好多衣服都經常穿。我沒有那麼浪費。”
“好吧。”周嫩將信將疑。她噴完定妝水,穿上黑色大衣,解開發帶梳頭髮,戴上駝色圍巾和皮手套,穿好黑色馬丁靴,背上紅色單肩迷你包,和宋希白出了家門。
現在十點過十幾分,巷子裡的門面都開張了,街坊鄰居紛紛對這一對巷花巷草打招呼,然後看着他們的背影嘖嘖稱羨。
“我們坐什麼車過去?”走出巷子,周嫩問道。宋希白含糊地說“坐車”,然後牽着她過馬路,走完一百米的街道然後拐彎,上次接他回家的那輛黑色SUV正停在相同的地方,但這回沒人下來開門,二人走近後宋希白非常紳士地爲周嫩打開了車門。
周嫩遲疑一下,貓腰鑽進車。車裡很寬敞,全是實木裝飾,與前座之間隔了一層木質牆壁。木質牆壁上有一面大屏幕和一些大小不等的擋板,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斑塊,周嫩湊近一看,發現是顏料。
宋希白坐進來了,他關上車門,拿起門內把手處的電話,吩咐道:“我家聚餐的地方。”放下電話後,車緩緩發動了。
“要過江,這個時間有點堵,一個小時應該能到。”宋希白對周嫩說,發現她坐得很拘束,正愣愣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怎麼了?”他笑着問。
周嫩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道:“這是你家的車?”
“是我的車。我們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車。這一輛和那輛房車是我的,隨我差遣。其實車庫裡還有一輛跑車,高一時爸媽送的生日禮物,但我沒駕照,從來沒開過。除了各自的車,還有共用的車,全家人一起出門的時候會用。”
宋希白仔細跟周嫩解釋道。他沒想過要對周嫩隱瞞自己的家世,是因爲家中教誨和以往經歷讓他不習慣主動跟人提,所以他一直在等周嫩問,時不時放點勾人的餌。但周嫩就是不問。
宋希白等不及了,他說要和周嫩結婚是認真的,但沒人會嫁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吧。所以他決定慢慢把家裡的底細泄露給周嫩。
周嫩聽得目瞪口呆,坐姿更加拘謹。自從被金餘良言看破宋希白二世主的本質後,她也漸漸留心起來,發現他家境確實非同一般,甚至超乎想象。她感覺宋希白對此沒有遮掩,可也沒認真跟她談過,可能有顧慮吧,所以她沒敢多問。
但今天是怎麼回事?突然送她那麼貴的衣服,突然拉她坐私家車,突然說這麼多家裡的事?他要幹什麼?還有現在這熱切期待的眼神,是在暗示她繼續問下去嗎?
“你家裡是做什麼的?”周嫩猶猶豫豫地問。她一直想問這個,現在問出口了突然覺得可笑,和宋希白是快六年的鄰居了,往來又那麼密切,居然連他家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
“有幾份祖業,還有十幾家公司,各個行業都有涉足,很多很雜,我說不清,就簡稱開公司的。”宋希白說完又熱切地凝視着周嫩。
周嫩輕輕往後靠,裝出輕鬆的樣子,問道:“你家有幾口人?”
“我,我爸我媽,大哥二姐,一共五口人。我和我姐就不說了,我大哥你還沒見過,他叫宋大易,跟你同歲,很少在家。我家親戚很多,全國各地都有,但同城沒有。除非是族譜日,不然見不到這麼親戚。”
“你家在哪裡?”
“大家在山裡。小家在你隔壁。”
“山裡?”
“森林公園知道嗎?那一大片山是我家祖業之一,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割出三分之一送給國家,然後成了森林公園,算是做慈善吧。我大家就在森林公園後面的山裡,不對外開放的私人領地。”
周嫩聽着聽着嘴巴變成了一個O,結結巴巴地問:“……,那個,難道不是,所有的土地都歸國家所有嗎?”
宋希白淡淡一笑,答非所問道:“誰會無緣無故割地送人啊?再說,這個世界是有灰暗面的。”
周嫩陡然覺得有點冷,一邊點頭一邊看向另一邊。宋希白等了一會兒沒見她說話,問道:“問完了?”
“問完了。”
“這就問完了?”沒問多少啊,周嫩對他家這麼沒興趣嗎?宋希白有一點點傷心,於是主動說道:“跟你說說我爸媽吧。我爸媽都姓宋,往上可以追溯到同一個祖宗,但現在已經是九族之外的關係了。我媽是本家血脈,不過很早就沒落了。我爸是同姓分家,連着幾代人都會做生意,所以富了起來,現在算是同姓宗族裡最有錢的。
“我爸從小就沒有存在感,連他的爸媽都經常找不到他。而我媽超有存在感,眨個眼都會讓人分心去看她。我爸媽是在族譜日上相識的,據說我媽一眼就從人羣中看到了我爸,之後兩人就好上了。我媽的家族雖然沒落了,但家裡還留有許多傳下來的古物,最古的一件是一組西漢青銅戰刀,從長到短一共五把,是我媽的嫁妝之一,還有好多值錢的古物都隨我媽嫁了過來。
“你知道中國有好長好長一段戰亂動盪的時期。那個時候我媽的家族爲了保護這些古物,將族人分成三支,把它們偷偷運出中國,在印度、瑞士和英國之間輾轉,歷時半個多世紀,花費巨大損失不小。我想本家就是因此纔沒落的。不過也因爲這件事,在族譜日上你會發現我家親戚五顏六色的。我媽屬嫡次子一支,主要留在印度,我見過外曾外祖母的黑白照片,很明顯的混血,非常漂亮。後來國內局勢穩定下來,三支血脈就都回國了,之後沒再混別族血統,到我媽這代已經看不出混血的痕跡,但還是很漂亮。
“我爸的家族沒什麼傳奇故事,就是悶頭做生意賺錢。抗戰年代是愛國商人,捐過鉅款。我爸家族生意人才輩出,同時政治嗅覺也很敏銳,十年動盪爆發之前就把大部分財產轉移到了國外,族人也紛紛逃出國,只有地產轉移不了,所以幾乎都損失了,不然我家現在更有錢。
“再說說我現在的家。我家是男主外女主內。一般人以爲在外賺錢的話語權大,其實不對,主內的纔是CEO,主外的只是手下一個部門,至少我家是這樣。我們兄姐弟三人很小就分配好了任務,大哥繼承父親做生意賺錢的職責,二姐接過母親管理家族的衣鉢,而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盡情發揮天賦。你說我是不是最幸運?”
周嫩已經驚呆了,全身僵硬面無血色滿頭冷汗。她在聽故事會嗎?而且是吹牛皮故事大會?她到底該吐槽還是該鼓掌?面部表情到底該怎麼擺?現在這種快要嚇死的表情肯定不好吧?爲什麼突然問她,她什麼都不知道啊!
“周嫩?”
“……”周嫩眼睫毛顫了一下。
“周嫩?你沒事吧,要不要喝口熱水?”宋希白拉開木質牆壁上的一個裝飲品的小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粉色保溫瓶,擰開蓋子送到周嫩嘴邊。
熱氣撫上嘴脣,周嫩稍微暖和了一點,脖子能動了,她僵硬地搖搖頭,說:“我不渴。”
宋希白有點失落,看周嫩的樣子就知道她被剛纔的坦白嚇得不輕。他本來決定每天講一點,像溫水煮青蛙那樣讓周嫩慢慢適應,可是不知怎的就滔滔不絕了。
還是因爲太着急了。昨天他說過年要帶周嫩回去見父母,結果她嗤笑了,一臉童言無忌不可信的樣子。當時他沒說什麼,因爲周嫩不相信很正常,她對他的家世一無所知,所以他的真心和決心在她心中是空洞的,沒有能放心接受的基石。但他還是被周嫩的樣子傷到了,傷得不輕,無法冷靜。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宋希白輕聲問。
周嫩猛點頭,馬上又拼命搖頭,緊張地說:“你說的這些事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我不是故意被嚇到的。”
“不是故意被嚇到的?哈哈哈——”宋希白笑起來,笑聲裡有點苦。突然他把周嫩拉過來緊緊抱住,在她耳邊清晰地說道:“纔不是天方夜譚,我不就在你身邊嗎?”
周嫩沒動,乖乖地仍宋希白抱着,頭枕在他肩上,兩手輕輕放在他腰間。她也清晰地聽見了,但沒起任何作用,以前隱隱約約的差距感此刻變成令人窒息的鴻溝。她有些恍惚,心中的大迷宮又出現了,她義無反顧地進去了,不知不覺走了好遠,但現在她有點不想找出口了,她想返回入口,然後當自己從來沒進去過。
“白少爺,到了。”
有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幾分鐘後車慢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