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 乃至人類之前所有生命體的誕生都得益於太陽,地球本身也因爲太陽變得生機盎然。人類的家園永遠是地球,地球的家園永遠是太陽系。可是現在, 地球要被迫離開這個生活了幾十億年的家, 開始數千年的流浪。以後再也沒有四季更迭, 再也沒有晝夜交替, 再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 再也不能對月思鄉。還有比這更悲傷的故事嗎?所以周嫩哭了,淚水剋制不住地往外涌。
旁邊的宋家兄弟嚇得不輕,宋希白摟住她問是不是腰疼, 宋大易舉起手讓電影暫停播放。周嫩從突然涌上的強烈悲傷中緩過勁來,她尷尬地拭去眼淚, 拋下一句“去洗手間”就跑出了放映廳。
宋希白要追上去。但宋大易把他拉住, 說:“你現在追上去只會讓她更難看。”
宋希白只好坐下, 看着暫停的大幕布,自言自語道:“年齡和家世很重要嗎?”
“對於都擁有的人來說當然不重要。”宋大易輕巧地答道。
周嫩逃也似地跑出放映廳, 問等候在外面的工作人員洗手間在哪。工作人員看到啜泣的女人又驚又疑,一邊指出洗手間的方向,一邊對黑黢黢的放映廳里正在發生的事浮想聯翩。
躲進洗手間,周嫩又忍不住落下幾行淚,但令她悲傷的已經不是電影裡的臺詞, 而是她早上對宋希白說的一段話。那段話從喜歡上宋希白開始就在內心深處折磨着她, 不管裝得多勇敢無畏多幸福快樂, 它就像個魔咒揮之不去。
可是早上她對宋希白下咒了。她非常後悔, 希望他沒聽明白, 只當是她一時的氣話,一定不要像她一樣被魔咒折磨。但這份感情她真的不想再繼續。
她希望和宋希白終成眷屬。她不是隻貪圖戀愛的激情, 卻對結婚的責任和平淡退避三舍的懦夫,她一直都在認真對待每一份感情。所以她不想再繼續,因爲和宋希白不會有結果。
從洗手間出來周嫩的氣色好了許多,除了眼眶還有點紅。放映廳門外的工作人員露出關切的目光,等她走近了小聲問道:“您沒事吧?”周嫩笑着搖搖頭。
走進開燈的放映廳,周嫩發現暫停的大幕布,她快步回到座位,對宋家兄弟道歉。宋希白擁着周嫩坐下,擔心地問她身體好些沒有。宋大易讓他們別說話,舉起手——放映廳裡的燈迅速熄滅,電影開始繼續播放。
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在不知不覺中結束,周嫩心情久久不得平靜,等字幕出現時忍不住鼓掌起來。看到這樣的周嫩,宋大易擋住嘴悄悄笑了,越發覺得這個女人有意思。
走出放映廳,周嫩果真忘記了不開心,跟着沒吃早飯的肚子打起鼓來。宋大易讓她選地方吃午飯,周嫩果斷選了一家最近的粵式粥館。
宋大易全不像他弟弟那般親民,幾乎沒進過平民館子,所以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同時又理智地降低了期待值,所以這一頓吃得還算滿意。周嫩喝了一大碗香菇雞肉粥,胃暖和過來,連着腰也不酸了。宋希白則非常沉默,從走出放映廳開始就心事重重。周嫩知道是魔咒在他身上應驗了。
“工作怎麼樣?”宋大易突然問。
“辭了。等過完年再找新的。”
“有意向嗎?”
“下回不想坐辦公室了,想找家小店當店員,書店咖啡店都行。”
“我看你學歷經驗都不錯,當店員會不會有點屈才?”
“但是當店員每天能面對很多不一樣的面孔,不用只對着那幾張臉噁心。”周嫩想起上個公司人事部裡的那些人,表情立刻變得厭惡。對面的宋大易嗯了一聲,周嫩頓覺失態,“不好意思,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明白。普通人的職場很少能遇到真正的妖魔鬼怪,最多還是煩死人又趕不走的蒼蠅。最好的解決辦法不是逃避,而是變成蒼蠅拍拍死他們。”
周嫩掩嘴失笑,作出後悔的樣子說:“唉,我真該忍下來熬成蒼蠅拍。至少要熬到年會。哎,現在想想真不划算。每次年會我都能中兩三個獎呢。”
“這麼厲害?”
“不過都是物質獎勵,像什麼米啊油啊護膚品啊之類的。”
“那你媽媽肯定很開心。”
“不開心,她喜歡錢。”周嫩無奈地搖搖頭。
宋大易大笑幾聲,越發饒有興趣地盯着周嫩,提議道:“我送你回巷子吧。你真該休息一下。”這個提議把宋希白叫醒,他立刻說好。周嫩也下意識地答應了。
宋大易早就想去看看那條巷子,看看它是怎樣把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系在一起。可是,媽呀!怎麼這麼破這麼舊?像……貧民窟?當初爸媽懲罰宋希白到這裡住一個星期,他還覺得敷衍,現在看來真是神懲。宋大易跟着周嫩和宋希白走進那條巷子,不由得發出驚歎。
宋希白和周嫩連在一起的屋子到了。宋大易一看這搖搖欲墜的破屋登時悲從中來,好想給他們買棟新房子,可惜他的零用錢連自己都不夠花。隨後他感嘆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難怪宋希白在這種地方能遇到有趣的周嫩,而且一住就是五六年。有這麼強烈的緣分加持,想把他們兩人分開都難。
三人去了宋希白的家,進門後宋大易的憐憫之心才收斂一點,但還是忍不住拍拍他弟的肩膀惋惜一聲。
“你現在想做什麼?”宋大易在沙發上坐下,問有點悶悶不樂的周嫩。
周嫩在想剛纔的粵式粥館。她向來不喜歡喝粥,都因爲宋希白總唸叨“要多吃清淡少吃腥辣”才讓她下意識中選了粥館。可是宋希白從放映廳出來後就沒主動找過她。她有點生氣,說道:“我想喝酒。”
借酒消愁,還是酒後吐真言?宋大易期待起來,拿起電話要派人送酒來。不過宋希白提出反對,對周嫩說:“你傷口還沒好,不能吃腥辣喝烈酒。 ”
聽到宋希白沒有變味的關心,周嫩胸口一暖,頓時更想使性子:“好久沒喝酒了,我就是要喝。”然後對宋大易說:“我那邊有很多,我去拿。”
“我陪你。”宋大易非常紳士地站起來。可是宋希白已經走過去打開家門——“還是我去吧,你歇會兒。”說完看都不看兩人就走出了門。
周嫩呆住了,宋希白居然讓她和宋大易單獨待在一起?還是那個醋罈子宋希白嗎?她傷心地坐回沙發,宋大易看在眼裡,冷不丁提議道:“趁現在帶我到處看看?”
周嫩有氣無力地點點頭,跟着宋大易走到廚房。宋大易看到廚房裡的擺得有模有樣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驚訝地問:“難道你們還燒火做飯?”“宋希白會做飯,做得很好吃。”周嫩輕輕一笑,想起以前美好的時光。
宋大易繼續往屋裡走,周嫩給他看了衣帽間,客臥,主臥還有畫室。宋希白的畫室當然最值一看,宋大易對牆上的、畫架上的、桌子上的、院子裡的作品讚不絕口。最後他定定看着掛在牆上的周嫩肖像油畫,說:
“小白決定下學期去留學。”
周嫩呼吸一滯,花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揣着被人猛擊一拳的心臟,問:“什麼時候決定的?”
“就這幾天吧。他沒跟你說?”
“沒有。”
這時宋希白回來了,客廳傳來他的喊聲。宋希白抱了一滿懷的酒,大概有七八瓶,胳膊上還吊着一個大塑料袋,是剛去陳大姐店裡買的飲料和礦泉水。進屋後他看到二人都不在客廳,嚇得酒瓶都忘了放就往屋裡找,幸好周嫩和宋大易馬上從畫室裡走出來。
宋希白看到周嫩臉色有點蒼白,而身後的宋大易一臉的諱莫如深,不禁警覺地問:“你們在幹什麼?”
“你把酒拿來啦?”周嫩笑着迎上去,拉着宋希白回到客廳,幫他一起把酒放在茶几上。
宋大易看着茶几上七瓶全開封卻都剩一大半的酒,笑着問周嫩:“原來你這麼愛喝酒啊。”
“她是愛買愛嘗,不是能喝。你等會兒別勸她喝酒。”宋希白警告他哥,轉身去廚房的冰箱裡倒出一桶冰。然後又跑一趟,拿來五個玻璃杯,幾根攪拌棒和一個超大的調酒壺。
“酒量可以練的。”周嫩不服地說,然後問宋大易,“你肯定很能喝吧?”
“一般。家裡酒量最好的是爸爸和小白。”
“真的?那爲什麼宋希白每次都喝一點點。”周嫩不滿地瞪着走過來的宋希白。
“酒量好就要多喝?再說我兩年前還是未成年。”宋希白說,在周嫩和宋大易中間坐下。
周嫩拿過調酒壺,把龍舌蘭,朗姆,金酒,伏特加,白蘭地,威士忌各倒了一酒瓶蓋在壺裡,加入一鏟冰塊,蓋上壺蓋隨便搖了搖。然後把調酒壺裡的混合酒倒進兩個杯子,加滿礦泉水,遞給宋希白一杯,對他嫣然一笑,說:“祝你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