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纔這麼一聲驚叫,她居然也沒什麼反應,仍舊直直地坐在椅子上。
我捂着抨抨亂撞的胸口道:“你今天在啊,吃過沒?”
宋令箭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頭看我。
我慢慢地繞到她的前面,她雙眼直視前方,緊閉着雙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表情凝重嚴肅,似乎根本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但是還好,她的眼不再通紅,仍舊是以前黑白分明的樣子,瞳孔烏如黑潭,顯得那麼不真實。
“宋令箭?”我伸手在她臉前搖了搖。
宋令箭突然直直地站了起來,搖椅隨着她的站立輕輕地搖了幾下,發出淒涼的吱呀的叫聲。
我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而宋令箭好像就只是沉思中的一個反射動作,這麼站着再沒有其他舉動。
我梗着脖子轉頭看了看廳裡的男人,他還平靜地躺在那裡,被子滑了一半在地上,宋令箭事不關己地這麼呆着,就像——就像一個沒了魂的粗心大意的母親一樣。
我進去給男人把被子拉好,他的臉色仍舊蒼白,眉頭輕皺,深凹進去的眶泛着微微的青色。
夏夏照顧我已經成了習慣,自然將他料理得也很妥貼,我幫不上什麼忙。
我轉頭看了看院中醫術高超卻從不假手救人的宋令箭,她仍舊那樣面向朝東地站着,一點氣息都沒有。
我忍受不了這樣的寂靜,道:“我一會去下碗麪,你好歹吃一點吧。”
宋令箭輕輕轉動了下眼珠子,沉浸在自己的思慮裡面。
她已經開始很像個瘋子了,我從沒想過她這麼容易就被打倒了,原來愈是看起來堅貞不屈的靈魂,越是脆弱,像我們這樣一天到晚哭爹喊孃的,遇上事情還能掙扎一下逃避一下,而宋令箭這樣的,總是較了全勁地要接下所有重量,當這重量超出她的預期,她一下就挫骨揚灰了。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慧極必傷麼?
一步,一步,我每走一步,幾乎都能感覺到身後的宋令箭在僵硬地轉頭在看我——
我強按着自己亂跳的心,同手同腳地回到了院子,一進院子我就拼命地躲身在院門後面,偷偷地往對院看,宋令箭不知何時又坐回到了搖椅上,原來的姿勢,原來的動作,好像我從來沒有進去過一樣。
做好面端去的時候,宋令箭僵硬地站在廳裡,垂頭看着牀板上的男人。
我忙將面放在桌上,切切地看着她:“面好了,吃點吧,趁熱。”
她還是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眼珠子黑得很不真實,隱隱的泛着紅光。
我嚥了咽口水,說:“那,我先出去了,一會來收碗。”
我吃好面來收碗的時候,看到宋令箭已經不在院中了,但桌上碗裡的面已經吃光了,像以前她吃麪的習慣那樣,剩了一大碗的湯。
我總是笑了,看來胃口還不錯。吃好洗好,天色還早,我坐在院中纏了點金線。
“嘣”的一聲,韓三笑那東倒西歪的身形出現在了門口。
一見他這樣子,我不禁就笑了:“病好了呀?出關了呀?”
韓三笑歪歪腦袋閉了閉眼,好像被我手上的金線給刺到眼了。
我馬上將金線放了放低,就聽見他疵着牙大呼小叫地說:“好鍛子,上等貨啊,哪家這麼有錢?”
“當然是好的,這些全是黃老爺派人從帝都帶來的。這鍛子初摸在手裡像水,久了就像是融進了皮膚,你摸摸。”
韓三笑在我邊上坐了下來,我仍舊聞到他身上潮溼的如泉水般的味道。
他伸出手來摸緞子,我馬上拉住了他的手,我怕他的手仍舊像上次那樣佈滿針洞,可是才幾天功夫,他手背上的針洞已經沒有了,只是有點水腫,也有點蒼白。
“咦,好像好了很多,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楚了呢。”我翻着他的手道。
韓三笑戳了下我的手道:“真壞,原來是想摸人家小手,還真以爲你這麼好,想讓我碰碰這絕世好緞。”
我白了他一眼:“只是看到了順帶着問下而已。怎麼樣?這緞子是不是極好?”我將緞子放在韓三笑手上,輕輕拂過,那感覺就像一陣風,也像一掬泉。
我感覺這緞子就是有生命的,有靈魂的,讓人無法抗拒。
韓三笑舉着雙手給我當纏線架,我一邊纏着線,一邊跟他說着這兩日在鄭府的所見所聞,他笑我是鄉下丫頭見了世面,隨即還跟我說了個新消息——他將倒夜香的活計辭了,換了個打更的活計。
我手一停,隨口就說:“你是老鼠轉世吧,怎麼就喜歡夜裡出活呢?”
韓三笑正色道——即使他正色也很欠削:“沒有我們這些夜裡出活的人,怎麼保你們這些人高枕安寐,我一早就覺得你對我之前倒夜香這個活計並不是很尊重,就是因爲有你這樣的市儈之人,纔有那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
我盯着他,狠狠地咬斷線頭:“你接着唱戲,我不嫌你噁心。”說罷做了個要吐的表情。
韓三笑翻了個白眼,仍舊還是乖乖舉着手隨我纏線。
“那你去打更,原先的丁鵬哪去了?”
韓三笑道:“誰知道跟哪家寡婦跑了,走了正好,我剛好使了點銀子跟趙大人通了個氣,頂上了這個缺位,省得以後天天要被你們瞧不起。”
“誰瞧不起你了。這方圓幾十裡的,誰不是把你與我綁定了,今兒還有人問我,過了嫁杏還不嫁,是不是心裡有了傾慕的男子,我都不嫌你損我清譽呢。”
韓三笑這時垂着頭雙眼無神地盯着自己轉動的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我不嫌你,你反來嫌我,怎麼說我也是出身名門萬千寵愛一身爲自由放棄一切的貴家公子,想從前我多看你們這些鄉下丫頭一眼都不能夠。“說着他還擡頭瞄了我一眼,繼續損我道,”尤其像你這樣姿色平庸性格強悍的,更是萬萬不能。你想嫁我直接說,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答應一生一世好吃好喝供着我,下雨給我打傘出晴陪我曬太陽,出門有轎到家就癱,我看在這些年你對我尚可的份上,可以認真考慮一下的。”
我起身往屋裡走。
韓三笑正吹得興致正濃,不滿地問道:“幹嘛去?”
我說:“我去找個棍子先把你手腳打斷,你生活不能自理了,出於人情道義興許勉強可以達到你的要求。”
“我好手好腳你不考慮,非要斷我手腳才願意對我好麼?”
這話似乎一下戳到了我的心事,我好不容易提起來的一點好心情一下就消散了,悶悶地又坐了回去。
韓三笑扶着腦袋以極盡做作的姿勢挪到了檐下,碎碎道:“不行了,這線圈繞得我頭暈,想吐,我得休息一會兒……哎喲,小手手也有點痛,血都倒流了,我得躺躺,躺躺……”說完就打起了輕鼾。
我給他蓋了個被子,對院張望了下宋令箭已經不在,到廳中給男人也蓋了蓋被子,沉睡中的他突然痙攣性的彈了一下,然後他像是在夢中見到了極爲可怕的事情,顫抖頭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即眼淚滲出眼眶。
夏夏說,大哥哥總是哭,他總是做噩夢,但又叫不醒他。看他這副模樣,我不禁回想起那日海邊十一郎的樣子,他的存在似乎一直在預示着十一郎的死亡,所以剛纔宋令箭那樣盯着他,也是在悼念十一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