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無笑得古怪,道:“對啊,一羣貪玩成性的孩子,跑到將士陵去找傳奇,幾個人圍着禪帝屍身打轉半天,其中一個孩子手一碰,扼腕就從禪帝腕上掉了下來,一扣就扣死了,怎樣都除不去。”
“那個孩子長大後,一定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了。”
“宰相孟伯一。”
“宰相?我還以爲,這釦子都是隨戰士的呢?”
孟無笑了:誰說宰相就只會舞文弄墨了?孟伯一的事蹟大家都知道,就不用多說了,他死後屍身仍舊送到了將士陵,二十幾年前的一天,孟伯一的後人帶着朋友來祭拜先祖,棺木莫名其妙滑下,幾個少年都一身本事,大家都飛快伸手託棺,棺木受震,扼腕扣就那麼從棺中滑落,掉到了一個少年手中。
我驚歎不矣,想像着當時的場景,那這扼腕扣,到底是聞到了誰骨血中的英雄氣息呢?
“那少年無端拿到扼腕,同行幾人爭相要戴,要看看誰是正主。但是少年反駁這個提議,還說扼腕只在亂世出現,現下四海昇平,善戰之人之會使得國君欺鄰,民不聊生,少年這麼一說,其他人也無從反駁,於是幾人同時做好約定,要將這扼腕輪流交給幾人監管,等到國之動亂,需正氣之人之時再取出腕扣,尋找萬軍之首。”
這話,說得蕩氣迴腸,那少年的確眼見不凡,能說出這樣的話。
“那這釦子,到底是爲誰掉落的?”
孟無悲涼地笑了:“扼腕這等靈物,又怎會隨便掉在誰手上。那少年只是不想破壞兄弟間的情誼,但人心隔肚皮,誰又知道誰的心裡已經種下了妒才之種呢?”
“後來呢?這腕扣一直沒再扣上過嗎?”
“沒有,誰也沒敢去扣,可能都害怕吧,害怕自己扣上了,就要承擔英雄的使命,又怕自己扣不上,被衆人嘲笑。”
“爲什麼要害怕英雄的使命?當英雄不好嗎?大家不是都想成爲英雄麼?”
“英雄有什麼好的,英雄氣短,英雄扼腕,總是有所遺憾,爲了使命,烽火之約,沙場之定,必要負棄紅顏,獨品寂寞。”
我點了點頭:“那,這腕扣怎麼又到了五叔手上?五叔爲什麼要扣在燕錯手上?難道五叔也是英雄嗎?”
孟無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聽他的呼吸聲,好像是在俯身看着我:“我不是那個取扣的少年——你知道當年取扣不戴的人是誰麼?”
我一愣:“是誰?”我怎麼會猜得到呢,我誰都不認識。
“是你爹。”
我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反問了句:“我爹?”
“你爹雖然沒有扣上扼腕,但誰都知道他就是扼腕要找的正主。當年他沒有扣上的靈物,我想着如果燕錯真的是他的後人,說不定可以扣上——結果,燕錯真的扣上了,所以我對燕錯的身份毫無疑問地相信了。”
我爹——爲什麼這個傳奇故事裡,突然出現了我爹?
“扼腕在我手上很多年,我一直迴避要將它交給別人保管,我就是想等着有一天,能還給你爹。但是,現在給燕錯也一樣。燕氏父子竟同是扼腕之主,的確是個奇談。”
我猛地站了起來,破聲道:“你認識我爹?!”
孟無悲涼的笑了:“是啊,我不僅認識你爹,還認識了很久,很久,很久……”
我的心跳得好快,孟無竟然認識我爹!我以爲他只是意外出現的人——
孟無的壓得很低,很低,他在追尋着一個遙遠的夢,或者一場已經逝去的青春:“自你爹離開以後,我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尋找他——燕子,你沒有自己想像得那樣孤單,你爹雖然離開你很多年,但他生前爲你種下的蔭護大過你的想像,還有,你別恨他——”
我突然有點生氣,問道:“那你是不是也很早以前就認識我娘?”
可是這麼多年,他每次來我院子,與我娘都只不過點頭招呼,像是淡得只是一面之緣而已,都相互約好演戲騙我麼?
孟無輕聲道:“是,很多年,但男女有別,說不上熟。也許是中間隔了太久,你娘已經不認得我了。”他淒涼地笑了。
我不說話。
“燕子,你別生氣嘛。”孟無像做錯事般討好道。
“我不生氣,我都習慣了,習慣了被矇在鼓裡,習慣了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們擺佈。”我氣得牙痛,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泛起怒意。
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傻,孟無道:“這倒是真的,習慣這力量真的挺可怕的。燕子你的脾氣就是好,跟你爹一樣。”
我氣得全身發抖,怒極反笑:“誰會跟他一樣,背棄家人,拋妻棄子!”
“不准你這麼說你爹!”孟無大聲打斷我的話,嚇了我一跳。
或許我對着外人還可以堅持維護,但內心深處又怎麼可能這樣坦蕩,我咬牙道:“他辜負了我娘,也辜負了我。”
“不管你爹做了什麼,他始終都是你爹,他對你孃的真心比這天下還要重,誰都不能質疑他,尤其是你!”孟無冰冷責備我,像個嚴肅的長輩。
我也冷冷“盯”着他,問道:“那你怎麼解釋他十六年的失蹤,你怎麼解釋燕錯的存在?”
孟無嘆了口氣,道:“我無法解釋,但我相信,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我低聲哭了起來:“有苦衷?他爲什麼不多,如果那真的是他,有這麼多的機會,他完全可以我慢慢解釋,可是他卻選擇了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死去,只用這幾封絕筆信了了交待。”
孟無道:“換個角度想想麼,你爹並沒有讓你孤苦伶仃一個人,他多給了你一個弟弟,雖然現在還不是很懂事,但以後會讓你驕傲的,他會保護你,保護家,保護這個天下。”
我嘲諷道:“誰要他保護,他不認這是他家,什麼天下我也未曾見過,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想他活着……只想他回來而已啊……”
“燕子,不管怎麼樣,你不能迷失了自己。你善良,有容人之量,這些是你最強大的武器。”
我咬牙道:“善良?我自己也懷疑了,也許就像燕錯說的那樣,我只是習慣了裝作很善良,好讓你們同情我而已。”
“也許這十六年,這孩子過得並不好,至少從見他第一眼到現在,我從沒見他真正笑過,他把自己的堅韌不拔用在了恨你身上,恨是他堅持下去的唯一力量,一個人心裡沒有了愛,若連恨都沒有了,該要怎麼活着呢?但我知道,他心裡並不好受。”
我冷道:“五叔爲什麼要幫他說話?”
孟無有點意外,道:“我所看到的燕子一直都在頂着外人反對在維護燕錯,怎麼你不想聽到關於他的好話麼?”
我愣了愣,爲剛纔脫口而出的話感到愧疚,難道我自己潛意識裡也覺得,所有的人都應該站在我的立場去討厭燕錯麼?我聽不得別人爲他說好話,但自己卻又在他們的冷意中維護燕錯,我是這麼虛僞的人麼?!
一股冷意涌上心頭,我開始不瞭解自己了……
“我第一眼看到燕錯,我就驚呆了,他長得太像你爹年輕的時候,一樣的個頭,一樣的眉眼,甚至連那個酒窩都這麼的像,好像時光突然之間回到了二十幾年前,我們都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年人,你爹總是笑臉滿面,我們一羣人無憂無慮地爲着誰技勝一籌的小事而爭吵……”
孟無吸了吸鼻子,他有點太過動情了,但我始終不適應他提起我父親少年時,太遙遠了。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跟着他,他在鎮上到處露面,就是要點染鎮人心中的猜測,但是我根本不用猜測他的身份,這鎮上也許只有我見過你爹少時的樣子,燕錯簡直與他一模一樣。我跟着他,只不過是想知道他來這裡到底是什麼用意,我就做只小黃雀,看看這隻小螳螂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
孟無從燕錯出現在鎮上時就來了?可是他遲了這麼久才正式露面!
“第一次我是在巷子裡遇上他的,他穿着夜行衣,在窺探你的院子。我見他舉止鬼祟,斷定他不懷好意,於是我決定不動聲色,偷偷跟着他看他在玩什麼把戲——他並不是那麼的神不知鬼不覺,開始的時候還大意地踩落了幾片牆瓦,只是你沒有放在心上而已。”
“我……我只當是牆瓦經久失修,自然脫落了——我根本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
孟無道:“如果能往那個方向去想,那就不是你了。可能他本來沒打算裝神弄鬼嚇你,直到你被被單下的那隻死鳥嚇得三魂不見七魄,他纔想到這些小手段來折騰你。”
“那被單下的那隻死鳥不是他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