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就是我做了那個不祥的夢,連孝他就死了,而要幸福地嫁給連孝爲妻的黎雪也成了未亡人,所以我再也不敢見黎雪,從此就從她的生活裡消退了出去。
我全身顫抖,猛烈地咳嗽起來,甜腥的血味從嘴裡涌出,和我的眼淚一起滑落——
噩夢即將兌現——
所有的預兆,都是從六年前的那個夢開始。那讓我此生難忘的實現的噩夢,是關於連孝的。
連孝,一個我幾乎提都不敢提起的人,黎雪的未婚夫,也是我們青梅竹巴的玩伴。
我六歲那年父親失蹤,娘又不會照顧,基本都是鄰里鄉親將我帶大,因爲做得繡品生意,與開店鋪的黎雪家來往得特別多,黎雪的父母對我很好,將我當半個女兒,雖然家境稱不上富裕,卻什麼東西都算上我一份。
他們還總是對我說,你爹是個大英雄,爲我們做過很多事,我們待你好是在還報他的恩情,你千萬不要有所負擔。
爹雖然已失蹤數年,但他的厚德一直在蔭護着我長大,看着他們善意又憐憫的眼神,就好像爹一直在用心囑託一樣。
連孝是我們一羣玩伴中的一個,他經常隨他父親在外走貨,故而識得很多外面的新奇事情,也經常會帶點小玩意來讓我們開開眼界,跟我們說着外面的大千世界是多麼的與衆不同。
連孝喜歡文靜漂亮的黎雪,從小就喜歡,從見第一面就喜歡。
從會牙牙學語開始,他就說長大了要取黎雪當妻子,要生一個像黎雪一樣的漂亮女兒。他說這話的時候黎雪總是羞紅了臉,而我總是在邊上咯咯咯地取笑他們。
連孝會護着黎雪,對我假兇道:“不準笑我家小媳婦,再笑以後我們的女兒不叫你飛姨。”
黎雪急了就會打他:“誰是你家小媳婦,阿飛,快幫我一起揍他!”
我們就一起心照不宣地長大着,到了十五歲,連孝就摧着他爹向黎雪家提親了,鎮上的人都知道黎雪是連孝未來的小媳婦,除了連孝,誰敢向她家提親?
沒多久,黎雪的父親就開始忙活着給她張羅出嫁的事情,黎雪的喜物由我一手包辦,我要爲她繡一條天下最精緻絕倫的紅蓋頭,讓她做最美的嫁娘。
爲黎雪做着喜物,我難免心裡失落,本來我們總打打鬧鬧在一起,我從來也不會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現在她要出嫁了,以後有自己的丈夫或者孩子,我再也不能跟她手拉着手相擁入睡,聊天聊到天亮了。
第二天就是連孝要來送彩禮的日子,黎雪呆在我院子裡呆了大半夜,我們像往常那樣肩並着肩聊着天,說到往後的生活變化,黎雪還擔心我孤單而發誓一定會時常來看我。
大晚上的黎雪就回了家,要好好補個覺等連孝來,我則也是靠坐在牀上做了個小寐,呆會還得起來給黎雪把喜物送去了。
就是那個小寐,寐出了一場悲劇,連孝的名字也成了一個詛咒,化身爲劍深深紮在我的心裡。
我夢到我們三個人一起坐着馬車出村置辦新家的傢什,黎雪開心地跟我說着她新房的樣子,連孝也顯得很開心,他一直盯着黎雪神采飛揚的樣子,好像一輩子都看不完似的。
我笑了。
因爲連孝又像以前那樣,偷偷在背後伸手拉黎雪的頭髮,我轉過身,一把逮住他的手道:“都快成親了,還在我後面做小動作呢,你們呀,就大大方方地牽個手嘛。”說着我拉過黎雪的手,將兩隻從不敢牽住地手握在了一起。
黎雪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手在連孝手裡卻沒抽回,連孝傻愣愣的笑了,手也握得更緊了。
我高興地拍拍連孝的肩膀說:“你可要好好對黎雪,要不然我饒不了你!”
就是那麼一下,我感覺自己的手一陣刺痛,天乾物燥,偶有碰觸有麻扎的痛感是有的,但那次特別厲害,連孝突然受痛,猛地向邊上閃了閃,正是那麼一閃,馬繮往邊上一甩,馬自然而向邊上一傾,馬蹄踩到了路邊的碎石,嘶叫一聲再往邊上躲去,速度太快,根本沒辦法拉住!
就這樣,痛瘋的馬匹帶着馬車和馬車上的三個人向山下的萬丈深淵墜去!
那個畫面好安靜,好安靜,沒有車輪滾動的聲音,也沒有鳥叫蟲唱的樂聲,更沒有我們戛然而止的尖叫聲。
時間彷彿就那樣凝固了,停止了,我還能仔仔細細地看到黎雪臉上驚恐的線條像石子砸入湖面般擴散着,連孝張大着嘴很狠命地將旁邊的我與黎雪推下馬車,他的表情變得那麼悲傷,又那麼釋然,隨後他消失在萬丈深淵的巨口,再也不見。
安靜,安靜的畫面裡突然破出一聲淒涼尖銳的叫聲:“連孝!——”
連孝!
黎雪尖銳的哭喊尖穿着一切,我從噩夢中拉醒回來,是個夢,只是一個夢,我汗流浹背地坐在凌晨的房間裡安慰自己,但是太真實了,真實得她覺得夢裡拍連孝的那隻手都還電擊般刺刺地作痛。
我責怪着自己,爲什麼要在這樣的大喜之日做這麼不吉利的夢?
我收拾好東西飛快去了黎雪家,我不能錯過時辰,我要看着從小到大說要娶黎雪地連孝來娶黎雪。
但是連孝他,沒有再出現。
定好的時辰過了,連孝沒出現,日落了,連孝仍然沒有出現,黎雪父母的臉上露出了不悅,早就等在廳中的連父連母臉上則露出了擔憂。
連母道:“這個阿孝怎麼回事,這麼大的日子有事也不來通個氣。”
連父道:“昨晚睡下的時候你沒提醒他今個有大事麼?”
連母道:“昨天晚上?我沒見着他呀,我以爲他太緊張在房中準備彩禮,我就沒去打擾他。”
我心驚肉跳,連孝爲什麼還不出現?爲什麼還不出現?
黎雪的眼裡含了哀怨的淚,抿着蜃難掩臉上的擔憂。
我們一直等到申時,天色已暗,良辰吉時也過,我們都等得手腳冰冷,卻誰也沒提要先走。
連父突然從椅上站起,滿臉羞愧地向黎家父母及黎雪抱了個拳:“連某教子無方,犬子做事有瑕,連這等大事都錯過時辰,連某先在這裡對衆位說聲對不起了。”
黎父黎母倒是溫和之人,並沒有怪責,黎母反而擔憂道:“連孝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不會連這事耽誤了都不來通聲氣的,會不會——會不會——”
會不會出事了?這句話,誰都不敢在這大喜之日裡說出來。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跑入,我忘記來報事的人是誰,那句“不好了”讓所有人的心都抽緊了!
那人氣喘吁吁,卻不等氣喘順了再說,但我們都聽清楚了他嘴裡吐出的話——
“入村走貨的山路上有馬車翻到崖子裡去了,有人說那是連家的走貨車——”
性急的連母一躍而起,扯着那人衣裳問道:“那我家阿孝呢?有誰看到我家阿孝麼?”
來人道:“沒見着呀,翻了一地的貨也沒個人,崖子邊的枝上掛着衣裳破布,二老您看下是不是他的——”
連母一看那衣裳破布,哭叫了一聲暈倒了過去。
黎雪的笑容就僵在臉上,眼淚都沒有一滴。
我尖聲叫道:“我不信,我不信,不會的,那絕不會是連孝,不會的!”
然後我忘記有多少人一起向那條走貨的山路飛奔,總之黎雪沒有來,連母也沒有來。
我們到了事發地,我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馬車與貨物散落的樣子與位子,跟我夢裡的一模一樣,那棵勾着衣服破布的崖樹的枝葉長向,都一模一樣。
——連孝墜崖了。
連同那一車他特地精心爲黎雪挑選的錦羅喜物,一起葬送在萬丈深淵。
我身邊一直很冷靜的連父突然就倒下了,從此沒有再醒來,連母一天之內痛失夫子,一下就像老了二十歲。
這不僅是連家的災難,也是黎家的災難。
黎雪仍舊堅持與連孝行了陰陽禮,成爲了連家的未亡人,每天奔走照顧臥病不起的連母。
在那之後,我沒再去找過黎雪,那個夢在我們的生命裡盤旋着,像一個揮之不去的詛咒——
是我,是我夢裡害死了連孝,是我的錯。
而今,這種熟悉又無力的感覺又來了,關於金孃的這個夢,會不會也一樣殺死了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