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牀,天氣好乾冷,我的臉一下就凍得有點發痛,但身上卻沒大感覺,水鏽的毒就像一團火一樣,一直在烤炙着我,也許哪天就油盡燈枯了。
我披了好幾件衣服,下牀拿了柺杖,躲到窗邊聽着。
那人踱了好一會兒,開始發出聲音:”嘶……呼……哈……”可能是天氣太冷了,在哈氣。
我一愣,這不是夏夏嗎?——難道,她夜遊症又發作了?我聽鄭珠寶說過,夏夏夜遊時會把自己畫得像個女鬼,披頭散飛十分嚇人——
我開始發抖,心裡祈禱着,若夏夏是真的夜遊,請她游完就趕緊回房去吧,千萬不要進我房間來看我——雖然我看不見,但我還是會回憶起那張模糊的鬼臉來的!
再過了一會兒,我聽到跺腳聲,夏夏低聲罵道:“臭聾子,找了本姑娘半天,哪來的鬼東西!哼,找也幫你找過了,我不欠你的!哼,不讓人說聾子,我偏說,死聾子臭聾子活該是聾子!”夏夏憋着氣一口氣把這話說完,腳步聲就朝另邊去了。
我鬆了口氣,不是夢遊啊——
這丫頭,原來想想還是氣不過,心還是軟的,又好面子,半夜三更出來給燕錯找他說的東西——
但是是什麼東西會讓燕錯這麼緊張?
現在又是幾更天了?
我尖着耳朵聽着,想從鎮上安靜的某個迴音處聽到韓三笑報更的聲音,但是沒有,倒隱隱約約的,好像有叫聲——
也不知道那叫聲是風吹穿牆造成的,還是真的有人大半夜的在叫——
不過這鎮子的夜一直都很安靜,誰會這麼招人仇恨大半夜擾人清夢呢?
我莫名地有些害怕,生怕房間哪處冷冷掛着一張青面獠牙的臉,於是就縮着身子回到牀上,將後面在牀立上靠了個實,整個人包在被子裡面,沒多久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院子裡的更羅鏘鏘聲驚響了,“鏘”的一聲尖響,我直接坐了起來。
院子裡韓三笑扯着嗓子喊道:“大陽曬腳板了,一羣懶丫頭還不起來!”
我還沒罵出聲,就聽到上面某處有窗開的聲音,韓三笑立馬打了個嗝,低聲道:“我的醜爹惡娘,差點忘記還有燕夫人……”
臭韓三笑,活該了吧,我不禁有點得意。
“燕夫人,早上好。起這麼早呀,比這些年輕小輩的丫頭們習慣好多了。”韓三笑彬彬有禮,誇別人不忘損我們,虛僞極了。
“天干氣冷,像是要落雪了。”娘輕輕說了一句,她難得會露個面,更難得會跟別人說句話,偶爾有時來了客人,叫得院牆都要塌了,她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呆在房間裡面裝作沒人。
“恩恩,凌晨的時候結了霜了,水面也結了微冰,若是一直這麼幹燥不下午,過幾天可能就真的會下雪了。”
“春時愛南疆,冬時念北國。此時北國早已天地一色,冰封雪飄了。”娘似乎很有感慨,也許冬對於她來說有種特別的意義。
“看來燕夫人也去過北國,看過大飄雪呀?”韓三笑哼哼笑道。
孟無說,爹孃都是帝都人氏,懷想年輕時她倚窗看雪的模樣,連落雪都要爲她的美貌融化沉醉,該是多美的一幅圖。
關窗的聲音,娘又回房去了。
韓三笑也早就習慣,嘆了口氣,咳了咳,道:“懶丫頭,三哥站得腳都麻了,也不給哥撣撣凳上的霜兒。”
“自己撣吧,我指頭癢着,好像又要起凍了。”夏夏迴應道。
“來我看看,小姑娘家家的多愛惜自己的小手嘛,看三笑哥哥的小手都比你的滑嫩,嘖嘖,你這手爪子,看了都不想牽。”韓三笑娘聲娘聲道。
夏夏哼道:“又不是千金小姐——也不說說你自個兒,衣服正着穿,反着穿,一年才洗一次,不是我幫你洗,你早就臭了呢!”
“哎喲丫頭片子,跟三哥來討功,好吧,今個三哥帶你們去舉杯樓吃頓好的,想吃什麼隨便點。”
夏夏道:“喲,這麼大方,發財了啊?”
“哪來的財好發,反正,沒銀子就奢着,還一輩子,慢慢還嘛。”韓三笑無賴得真欠揍。
“大無賴,呸呸。”
“小潑婦,哼哼。”韓三笑最喜歡跟夏夏鬥嘴。
我推開窗道:“大早的,誰是無賴誰是潑婦呢?”
韓三笑道:“喲,飛姐醒了呀,趕緊梳洗個,咱去舉杯樓吃頓好的。”
夏夏道:“我想起來今天要陪大寶哥哥上市買菜,就不去了,三哥帶着飛姐好好外面晃晃吧,我去看看大寶哥哥醒了沒——”說罷就走了。
我心裡嘆了口氣,還在生我氣。
韓三笑哼哼了幾聲,道:“快點啊小娘們,等得我腳僵,我先去捂個小爐子,你趕緊收拾下,其實你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把你那亂七八糟的頭髮抓個順就行了。別太醜,不然跟你一道走覺得怪丟人的。”
“臭東西,我不嫌你丟人,你倒嫌棄我來。”
韓三笑進了小廳,推開我的房門,這樣他就能在小廳裡看着我,順便跟我聊聊天。
我摸到梳妝檯,摸到梳子,梳了梳頭髮,問道:“今天有下雪麼?”
“你出來就下了,長得跟竇娥似的,老天爺見着你不下點雪都對不起自己——快點快點,餓得要救命了。”韓三笑一刻都不想多等。
我又好氣又好笑,突然發現腳邊暖暖的,擡腳一碰,居然不知何時擱了個小暖爐,我心一也隨之一暖,這夏夏,生氣歸生氣,處處還是幫我打點着。
眼瞎後我基本上已不知道怎麼收拾精神自己,細細地摸了摸梳抽屜裡的首飾,摸到了一個皮布袋子——翠閣的——哎,我這記性,何其真放在這裡讓我挑的簪子,我明明挑好了一隻居然忘記把剩餘的送回去了,他怎麼也沒差人來要。
我偷偷地睜了睜眼,模糊的能看到這些簪子碧透的影子——
“好了沒有?雕花啊半天不出來,比我蹲坑還久——”韓三笑在門口扯聲道。
我將簪子放在了背袋裡道:“好了好了,就出來,吵死人了。”
一出門口,我就飛快地被扶住了,韓三笑身上清新的山泉味,熟悉又讓我微有點驚恐,這種驚恐感是夜聲給我的,他扮誰都能以假亂真,這韓三笑該不會也是他扮的吧?
不會不會,他說過他這段時間不會出現。
“走走走,我扶着你走快點,跟你這些瞎子走路辦事什麼的最磨蹭了。”韓三笑急着要去吃飯。
我順口提了一句:“搞起來以前你有認識的人也是瞎子似的。”
瞬間的,我感覺韓三笑扶着我的手鬆了鬆,像是全身都僵硬了一樣。
難道他想起夜聲了?
“怎麼了?真有啊?”我假裝沒有查覺道。
“恩,有一個。”韓三笑認真道。
“哦?”我這倒意外,韓三笑難得會正面回答我的話,“誰呀?男的女的?”
“就是你個死瞎子了,都瞎了還這麼八卦——咦,今天是細細打扮過了呀,紅撲撲的小臉蛋兒紅粉粉的脣兒,還簪了個小簪子,真逗。”說罷這傢伙又來動我頭髮。
我伸手打開他在我頭上亂動的手,冷風從袖子裡鑽進來,刺骨一樣的冷,我拼命又縮手回袖,看來這冬的確冷了,這麼一走神,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倒去。
“哎——”
韓三笑一把挽過我的腰輕將我抱住扶了起來,我都能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當心點呀飛姐,當真是瞎了叫人不省心,算了算了,吃點小虧,讓你緊緊挽着我粗壯的小胳膊吧。”
我推開他道:“誰要挽,要不是你亂動我頭髮,我走得好好的呢。”
“死鴨子嘴硬,怎麼死瞎子嘴巴也這麼硬——行行行,那我挽着你粗壯的小胳膊,行了吧,快點走吧姑奶奶。”
我笑着。
“當心點啊,可別亂睜眼,我帶着,放心好了。”韓三笑的話怎麼聽着不可信。
我馬上警覺道:“我不睜眼,你可不準讓我故意摔跤,你要是想逗我玩,我睜眼還是能看到個大概的。”
“哪兒跟哪兒啊,我韓三笑是這樣的人麼?說了不許睜眼,眼睛想好就看這幾天了。”韓三笑顯得很委屈。
“誰說沒有,去年冬天,你就用雪鋪了個坑,故意讓我掉下去;還有前年春天,你說咱們一人閉眼一次帶路,結果你把我帶到哪去了你說?!”我緊緊掐着他胳膊。
韓三笑像吞了個臭雞蛋,胡亂給自己打圓場道:“什麼跟什麼啊,那主意——那主意分明是宋令箭想出來的,她就會裝好人,想一肚子壞主意,壞人全讓我做去了。哼。哼。哼。都這麼久的事情了,你怎麼心眼這麼小還記得這清楚……”
我哈哈笑了,這時感覺臉上有冰冰冷冷的飄落物,下雪了麼?
我連忙伸手抓了抓,問道:“在下雪麼?大不大?我覺得眼前好像一片白茫茫,是不是下得很大呀?”
韓三笑心不在焉地恩着,問我:“你都在家悶成什麼鬼樣了,這幾天那些李瓶子張盒子的,都沒來看看你跟你說說鎮上的小道消息麼?”
“入冬了各自都忙了,哪有時間來呀,而且家裡發生這麼多事,可能她們也覺得不方便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韓三笑停了下來:“不對呀,那天我看到那李瓶子從巷子裡出來,還對着我笑了笑,古古怪怪的——是不是說了我什麼壞話瞞着不跟我說呀?”
該死,那天的李瓶兒估計就是夜聲裝扮的,被韓三笑看到了?!
“哦,那天啊,她跟我說牛哥的事兒呢,你一個大男人,管人家夫妻小事幹嘛。”我心虛道。
“除了這,沒跟你說別的?”韓三笑狐疑道。
我奇怪了,韓三笑這是想打探些什麼嗎?難道他看出那天的李瓶兒有古怪了?
“還能說什麼呀真是的——是不是到舉杯樓了呀,我聞到好香的蝦蛟味了。”我趕緊叉開話題。
韓三笑道:“我聽過睜着眼睛說瞎話,你可別瞎着眼睛說瞎話,哈哈哈……”
我心砰砰跳,感覺韓三笑並不是很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