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立場劃清以後,宋令箭一直沒有下過山,她在用她的行動告訴我們,互爲兩界再不干涉。
平時我們總是以她爲先,根本沒有立場可言,她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韓三笑只要有吃有喝,立場根本不值錢。
可是如今,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劃了楚河漢界,不爲盟友,卻爲敵營。
本說要帶男人回家的韓三笑,因爲手上的箭毒而失去了勞動力,所以還是不要臉地將男人還是安置在宋令箭院中,由我與夏夏照顧。
這日硬是拖着半死不活的韓三笑給他換了身衣裳,當然整個過程我痛苦不矣,一直被他花式的唉聲嘆氣和抱怨自艾所折磨。
連哄帶騙利誘一頓,才終於完事了。
末了韓三笑問我換下來的衣服要不要,我不敢自己做主張,雖然破舊得不行,但說不定有什麼其他意義,打算洗曬下放好,等他醒了自己做決定。
可能是長年做繡活的原因,這衣服我一接過來就感覺不太對勁,這腰帶未免也太厚重了,好像故意疊得很厚,好蓋住裡面的什麼東西一樣。
好奇心一下上來就擋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用那麼猥瑣的姿勢悄悄回到繡房,找了最鋒利的剪刀和最細密的針,我要把這腰帶拆看,看看裡面藏了什麼。
我對着光用剪挑開線,倒出裡面的棉絮與沙子,亂絮之中果然找到了東西——
一枚戒指,一顆珠子。
珠子一下子吸走了我所有的注意——這指甲蓋大小的珠子出現,似乎在瘋狂吸噬着周圍的亮光,我將它放在掌心,珠身折射出七彩夢幻的光芒在我掌上攤化成了一個圓形的彩虹。
暖而不灼,燦如金鎢,七面削平,每一面,都能照到小如螻蟻的我的臉。奇怪,明明珠體通透,爲何像鏡面能照出臉來?
珠底鑲着古色的銅託,銅託作蓮花的形狀,託頂穿洞,應是做墜珠用的。雖然我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也能知道這珠子必非凡品,周圍越來越黯,而這珠子越來越亮,亮到刺眼。
我不禁攏起手掌,也許是錯覺,感覺這珠子就像調皮的孩子,一下又將玩鬧拿走的光線還了回來。
這麼神奇?我反覆張合着手掌,不是錯覺,周遭的光線的確在不停的忽明忽暗。
相比於珠子的魅美,另一個物件戒指就沒有那麼搶眼,古銅色,戒身刻了精細的紋路,像是偷偷記錄着一段龐大家族的歷史,中間鑲嵌着一個橢圓的戒飾,戒飾是一塊扁平的古玉,上面紋路秀美,雕工極好。
這個戒指環周有點大,應該是男人戴的——
“哇”的一聲,烏鴉淒厲地在巷上空滑過,翅膀拍動的聲音很急促,也好像很痛苦。
我嚇了一大跳,手裡的東西差點脫手而出——烏鴉?怎麼又是烏鴉?!
我原先以爲這男人身無長物,現在看來是身懷至寶,不禁想起那日在巷中聽到外來客的對話,他們似乎就在海邊找什麼東西,難道?
手裡的兩樣東西一下變得燙手無比,好奇果然害死貓,我不該多事的!
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理這兩樣東西,就聽到外面有了腳步聲。慌忙地先置在了梳妝檯的抽屜裡,去了院門口迎客。
逆着光,我看到巷子裡進來一個高大如柱的人,像個千斤門神一樣向我移動過來。
“什——什麼人?”我眯着眼睛想把那龐然大物看清楚。
對方再靠近了一些,似乎在猶豫,然後他拿下了斗笠,這下我看清了,是賣豆腐的洪嬸。
我鬆了口氣,暗嘲自己的膽小,笑道:“是洪嬸呀,嚇我一跳。沒下雨呢,穿着蓑衣要去哪呢?”
洪嬸說話口吃很嚴重,所以很少說話,偶爾說一兩句話都粗聲粗氣,她也不好意思在我們面前發聲,所以總是像啞巴一樣地打着手勢。
她衝着我粗愣地笑了笑,提了提手裡的籃子,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一籃的豆腐。
“這麼多呀?給我留的嗎?謝謝洪嬸了。您等會兒,我去拿銀子,順便把上次說要給您的柔膚油拿來一併給您。”
洪嬸飛快拉住了我,力氣非常大,又不自在地縮回了手,難得一見地對我說了句話:“不——不——必了。”
我笑道:“洪嬸特地來給我送豆腐,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洪嬸看着我,遲疑了好久,道:“我——我——走了——”
我笑道:“恩好,我送送您。”
洪嬸低下了頭,大斗笠跟肥蓑衣的,顯得她整個人像廟裡的大鐘,她在我前面走着,我在後面跟着,出了小巷快到市街的時候,洪嬸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我,眼裡閃過一絲悲傷,她很深情地看着我,目不轉睛,那種深情遠遠超過了街坊看街坊、女人看女人的眼神,看得我都尷尬了,正想說句什麼緩解一下,她吐出兩個厚重的字:“保重。”然後扭頭飛快走了。
我愣了下,總覺得這句保重很沉重,好像是某種訣別一樣。洪嬸這是怎麼了?
心事重重地折回家,一進巷子就聽到宋令箭院子有很大的動靜,好像誰在用力掙扎一樣——
我心一提,飛奔過去推開門,被院裡的一幕驚呆了!
宋令箭箍着男人將他抵在牆上,拿着一瓶東西正在往他嘴裡灌,男人雙手無力地摳打着牆面,他雖比宋令箭高了大半個頭,卻毫無招架能力地被抵掛在牆上——
宋令箭一臉猙獰,男人滿臉驚恐!
宋令箭!
我怒火中燒,飛快跑過去拉扯宋令箭:“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啊?!”
男人被灌了一嘴藥,噗的一聲,噴了我們一臉的血,然後抽搐般嘔吐起來,宋令箭才鬆開了手,站到一邊冷漠地擦着臉上手上的血跡,彷彿就像平日裡她下完獵回來,漠不關心地擦着指縫間沒有清理乾淨的飛鳥走獸的血跡一樣。
我氣得發抖,怒道:“你殺他一次不夠,還要殺他第二次!你就這麼想殺他?殺人對你來說這麼容易嗎?我們費心救回來的命,你憑什麼一而再再二三的要奪走!韓三笑說得一點都沒錯,你病得不輕,蛇蠍毒婦!”
宋令箭仍舊慢條斯理擦着臉上血漬,看着我們,聽到“蛇蠍毒婦”的時候還惡狠地挑了下眉。
我抱着地上吐得虛脫的男人,怒目相迎。
“喂的是什麼,你給他餵了什麼?!”我擦着男人身上的污血,害怕得要命,像是他隨時都會在我懷裡斷氣一樣。
明明好好的,我出去前他還那麼安詳健康地躺在那裡,我只是出去了那麼一會會,他就已經快要死了!
“別去碰血——”宋令箭突然欺進我,要來拉我的手。
我用盡所有的恨意推開她,她始料不及,猛地被我推着撞在了牆上,砰的一聲,後背結結實實地撞上了!
我怒吼:“你走開!怎麼了?韓三笑折你的箭,你便在箭上下毒要害他?現在我要救他,你是不是連我也一併要毒死?!”
宋令箭靠在牆上,靜了一會,慢慢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你說得對極了。”
我哭道:“旁人說你什麼我都不信,我一直覺得你是天下最好的宋令箭,你爲何要這樣?……”
宋令箭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那隻能說明,你狗眼瞎了,認錯了我。”
我失望至極,放聲大哭。
宋令箭拂袖離去,她的腳步聲那樣沉重,一步步的,好像就踩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