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手中魚竿一顫,轉而飛快向上微翹,顯然上勾魚兒受驚,脫勾遊走了:“哎——我的魚——”
“什麼東東?!”虎衣男童看着大濺的水花高聲尖叫道,這個大寶,膽子從小就這麼小。
白衣少年擡頭看了看周圍,將魚竿交給了男童,耐心道:“爲有表弟,你守好魚蔞,拿好魚竿,我去看看——說不準兒啊,有仙女從天上掉下來了,禮表哥正好逮一個給你當媳婦,你說好不好?”
虎衣男童卻並不開心,失落道:“媳婦?大寶已經有了……”
白衣少年笑道:“媳婦哪會嫌多嘛,等着。”
“表——表去嘛,大寶一個人,怕……”
但是這個調皮跳脫的禮表哥沒有在意,瀟灑地揮了揮手,轉身向落水的那個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他走得很快,還好我也能隨意地跟得快,我就在他右手邊不遠的距離,我看到他整張臉的表情都變了,不再是剛纔對着大寶的那張溫柔調皮的笑臉,而是結滿了冰霜的冷臉。
他走了好一段,左右看了看,很謹慎,那樣子根本不是去給大寶找仙女的。
他離開主石道,走進枯枝花叢,一小段路後,又彷彿是另一片天地,這一處沒多少花草,除了樹木就是假石,看起來非常冰冷陰暗。
大樹遮蓋下,站了一個灰衣的男人。這男人身材高大,肩寬臂長,背手站着,靜靜地看着池塘。
白衣少年放慢了腳步,冷冷對着這男人道:“我在教爲有表弟釣魚。”白衣少年冷冷道。
灰衣男人轉過身來,看他的臉很年輕,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只是他身形較同齡人要高很多,皮膚略黑,乍一看已經像個成年的男人了。
我跟着白衣少年向他走近,我看清楚了他的臉,他長得很平凡,甚至可以說不好看,雙眼狹長,鷹勾鼻,只有那嘴巴跟臉型生得好,彌補了其他幾官的醜處,纔不至於將他的長相與“醜”扯在一起。
不過他身高體壯,皺眉時眉間一道很深的折,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有股威嚴之氣,倒也無法叫人討厭。
我再轉頭看看白衣少年,膚白如玉,鳳眼飛揚,高鼻薄脣,如神來之筆在畫上精細作的畫,這兩人長相沒處相似,也不知道是什麼關係。
“我說過,不准你接近三弟。”灰衣少年冷冷道。
“但他只想見我。如果我能推辭雲孃的邀請,那我可以不去。”白衣少年也一改跳脫神態,冷冷回道。
雲娘?我又聽到了這個名字,大寶說過,雲娘是上官衍禮的母親,那這白衣少年是上官禮,那雲娘就是他娘了。
灰衣少年突然上前,飛快向我們走來,嚇了我一跳!
他伸手用力推了白衣少年一把,白衣少年沒來得及反應,向後退了幾步,狠狠撞在了樹上,撞得枝上落葉紛紛。
“我也說過,不准你有跟雲娘有任何見面說話的機會!”灰衣少年恐嚇道。
白衣少年咳了幾聲,靠在樹上無所謂地笑了:“除非你讓她別來找我。她若是來找我,我卻次次避而不見,你說她會不會起疑?”
灰衣少年自知自己無法阻止雲娘見他,氣極又無奈,一拳砸在樹上,大樹憾動,落葉紛紛,可見力大無窮:“你可以躲,可以不理會!雲孃的事先作罷,我警告你,你給我小心點,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接近傷害三弟的!”
三弟?上官衍?
白衣少年忍不住大笑:“他身體愈來愈差,甚至都有了自我毀滅之意,除了我,他誰都不願見。若是我想傷害他,大可不必去見他,讓他自毀而死不是更好?”
“你只是想在雲娘面前裝孝子而已,實則你用心如何,我豈會不知?”灰衣少年一把糾住白衣少年的衣領,“你跟你那個不光彩的娘一樣,都是蛇蠍心腸狼心狗肺的東西!”
白衣少年並沒有多大反應,只是微笑道:“我是何用心?爲何你不直言告訴我?你不是也一樣在雲娘面前裝孝子麼?這外頭的人誰不知道上官長子穩重重情,關愛兄弟,但實則你又是怎麼以禮相待着對自己的兄弟的?還有剛纔你那句話有歧義,既然我心腸如蛇蠍,又怎麼會像狼狗畜牲?”
上官長子?就是大寶說的大表哥?
看來他們兩兄弟,關係不太好啊,而且聽這灰衣少年說起來,好像他們的娘也不是同一個。
“少跟我陰陽怪氣!還有你的這些破玩意兒,最好不要讓我在除你莊院之外的地方看到,否則都是沉列池底的下場!”灰衣少年一把甩開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認真整了整自己凌亂的衣服,突然像想起什麼,看着水池道:“你去過三弟房間?”
“我若不去,還不知道你竟厚臉皮地裝好心去看他?”灰衣少年哼道。
“那我的——剛纔你扔在池中的——”白衣少年看着水池驚道。
“沒錯,就是你放在那裡陰陽怪氣的東西!”灰衣少年得意道。
“你有病!”白衣少年怒罵了一聲,不及與對方爭吵,衣衫也不顧得脫下,縱身跳入了水池。
“哼,假惺至極!”灰衣少年呸了一聲,轉身走了。
白衣少年在冰冷的河中游了一會兒,焦急地不停閉氣沉到水面下去找。
“啊?……尼表哥,你在池裡,幹嘛呀?”另一邊岸上的虎衣男童看着跳下水的白衣少年瞪着大眼,奶聲奶聲地尖聲道。
白衣少年一轉臉又是輕鬆快樂的笑,這樣表情飛快自然的轉換,似乎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誰也看不清楚他眼中纏繞的無數的悲涼與焦急:“仙女兒給龍王抓走當媳婦兒了,我這就去給你把龍王捉回來給爲有表弟賠罪!”
“啊……啊不用呢……大寶……大寶已經有媳婦兒呢……”虎衣男童焦急道,“好能的天,尼表哥快回來嘛!”
但白衣少年已不見了人影,想是又鑽到了水底下。
虎衣男童等了許幾未見他上來,大叫了約摸一柱香,才突然害怕地拿着魚竿提着魚蔞轉身跑離,哭嚷着叫道:“不好呢,還好呢,尼表哥被龍王抓走呢……”
我也很着急,在池邊到處飄蕩着,甚至都要叫出聲來,雖然他聽不見我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水面冒了泡,白色的身影疲倦地衝破水面,他緩慢地遊向池邊,他臉色蒼白,頰上帶着不正常的潮紅,我真希望我能幫幫他,伸手拉他一把。
這麼大的園子,居然沒有一個來往的人。
他喘着氣上了岸,全身僵硬地倒在了微霜的草地上,手裡緊緊抱着一個黑色的木雕,這天一定很冷,他開始打哆索,脫了兩件外衫,不停地搓着失去知覺的雙腿,然後搖搖晃晃地起身,佝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向某處走去。
沒有人來幫幫他麼?
白衣少年獨自走了好一會兒,遠處終於出現了人影,兩個做下人打扮的女子提着籃子匆匆從對面走來,白衣少年竟輕輕地繞到了邊道好避開她們。
兩個女子走得很急,並沒有注意到白衣少年,走過去好幾丈,其中一個長臉的女子突然轉身叫了一句:“二公子。”
白衣少年擺了擺手,強擠着臉上的笑道:“忙去吧,我閒得無聊遊了個泳。”
長臉女子皺着眉道:“真是胡來,大冷天的遊什麼泳?快回去將溼衣除下,我吩咐廚房再多燒些熱水讓丫頭們送過去,房裡碳火起得旺一些,着了風寒就麻煩了。”
看似一臉責備,卻細細安排着心中滿滿的擔憂。
白衣少年笑道:“就不該讓您瞧見。知道了,知道了。”
兩個女子往前走了一會兒,那長臉女子又快步折回來道:“我手頭事情忙完了再去盯着你,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另一個叫喚道:“芙葉,你快點,這麼羅索!”
白衣少年進了一所宅子,這宅子並不豪華,屬於竹屋小築的那種雅緻類型。他輕輕地將懷裡的木雕放在了牀頭,在邊上點了盞小燭,將木雕罩在了燭上,頓時昏暗的房間牆上,投滿了各種大小的雲狀投影,原來這木雕是鏤空的,中空可以放燭,好別緻的設計。
白衣少年吸了吸凍紅的鼻子,全身因着要風乾的水氣而瑟瑟發抖,但他卻像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癡癡地看着一牆的雲彩苦澀地笑着。
這就是大寶害怕了許久的“尼表哥被水龍王抓走”的真相,這場看起來很荒謬的鬧劇,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這苦澀的真相。
這張強顏歡笑的臉,還有轉身之間瞬間落寞的眼神,讓人看着很心疼。
這個夢讓我對上官衍的家庭也略有了些瞭解,他出身不凡,光看那一望無際的莊園就能看出來,可是他卻來這我們這偏遠的小鎮當個連媽子丫頭都沒有的清苦縣官。
二是上官衍家中還有兩位哥哥,大哥不是同母所生,但是非常護着他,倒是親切隨和的上官禮非常受排擠。但這一點也許上官衍本人並不知道。
三是他們的母親,那個叫雲孃的,似乎也有點怪怪的,聽着像是對誰都很好,但又總是自己對着懵懂的大寶流淚,她過得不好嗎?
這麼躺着鬱悶了會,我突然聽到院中有很輕的腳步聲,很慢,很慢,像是在踱步——
我寒毛一立,誰在院子裡?!
我馬上坐了起來,院子裡的腳步聲隱隱約約,很慢很慢,也不知道在做什麼會發麼這麼緩慢的腳步聲,而且方向很亂,沒有固定朝着哪裡去——好像——好像這個人就是閒着沒事幹,在院子裡亂散步一樣,但是深更半夜,又是大冷天的,這人在院子裡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