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說倒還好,一說我記起來了,這簪子那夫人說是不賣的,猶豫半天怎麼忘記拿走了!”小何突然拍了拍腦袋道。
我說:“她剛走沒多久,追出去應該能趕上她的。”
小何道:“哎,我這鋪子還開着呢,這……只能等她想起來了自己回來拿了。”
我說:“我剛要回市攤那取雞,順路的,你要是信我的話,我幫你拿去還她。”
小何說:“那麻煩飛姑娘您了,就是剛纔那位碧服夫人,您認得的吧?”
我點點頭,收好簪子道:“我認得,不耽誤了,我走了。”
小何在櫃後笑送着我,他笑起來的樣子有那麼點像何其真,但沒有何其真那麼有味道。
我多問了句:“何掌櫃什麼時候回來?”
小何說:“快了吧,怎麼,飛姑娘有事找他麼?”
我點了點頭說:“恩,託他幫我留意個東西,想知道有沒有我想要的。不說了,我先走了。”我一走出翠閣就看到趙夫人碧綠我身影消失在拐角,我連忙追上去。
趙夫人走得很快,平時她總是丫環僕從帶好幾個,這回隻身一人,對巷道卻出了奇的熟悉,而且她好像不想讓人看見,儘量小巷子裡頭鑽。
我跑得快沒氣了,正想叫住她算了,沒想到這時突然她身邊巷道出來一個人,一伸手捂住她的嘴,一把拉進了小巷道。
我一驚,難道有人打劫?
“是我!別出聲!”巷子裡有個陰冷的男聲響了起來。
我靠在橫巷的牆上,不敢探頭去看,拿出隨身小鏡往裡頭照了照,咦,原來是趙大人。
這趙大人本來昏庸無能很不招待見,我昨天還夢見過他手段殘忍地殺人埋屍,雖然是個夢,但也帶出了點偏見,導致我現在看他一眼都有點害怕。
趙夫人喘了口氣,輕聲抱怨道:“嚇死我了!”
趙大人兇狠地戳着趙夫人的腦瓜子咬牙切齒道:“你個蠢貨,誰讓你出來倒賣首飾的?”
一向囂張兇悍的趙夫人畏縮着說:“是你說收拾細軟儘量快點走,這些東西當然倒賣掉換成銀子了!”
趙大人使勁拉着趙夫人道:“你這是唯恐別人不知道咱們有事啊?要是讓人知道了什麼貓膩,你帶着這些銀子上黃泉路吧!”
趙夫人解釋道:“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只說這些戴舊了,換了要買新的——”
“叭”的一聲,趙大人甩了趙夫人一個耳光:“誰信你的解釋,趕緊回家把事張羅好,越快越好!知道沒有?!”
“知道了。”趙夫人唯唯諾諾地捂着臉。
“走小巷,別讓別人看見!”趙大人粗魯地拉過趙夫人,兩人往巷底穿梭而去。
我愣了好一會兒,向來以懼內無能形象示人的趙明富,人後的確是這樣兇悍冷酷的人,跟我夢裡見到的那模樣無出其右。
我的夢,太真實了。
這麼想着,我剛一回頭,就被一隻血淋淋的雞嚇了一跳!
“啊!”我尖叫起來!
巷邊上突然竄出一個身影,將我往後拉了拉,冷聲問我:“什麼事?別怕。”
我一看,拉我的人竟是柱子。
我恐懼地盯着那隻血淋淋的雞,支大哥好像被我的尖叫聲嚇到了,疵着黃牙道:“燕老闆,你的雞,殺好了。”
我心有餘悸,拍着胸脯道:“是支大哥呀,嚇死我了,突然一回頭就看到血淋淋的一隻雞。”
支大哥只是疵着牙在笑。
柱子走過去拿了雞,放入了他手裡的布袋子裡。
我奇怪道:“柱子哥怎麼在這裡?”
柱子提了提手裡的布袋,道:“爹讓我給你送骨頭,給十一郎的。”
十一郎?我一愣,他們還不知道十一郎已經沒有了。
我接過布袋道:“幫我跟蔡大叔說謝謝了。支大哥,這是銀子,給你。”
支大哥拿了銀子,不知道他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他指點的血漬染到了我手心,冰涼涼,陰絲腥。
我像觸了雷電般拼命縮回了手,又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擦手,只得緊緊握着手絹,笑道:“有勞了。”
支大哥盯了柱子一眼,轉身微佝着揹走了。
柱子哥問我:“沒事兒吧?”
我鬆了口氣:“沒事。”
柱子哥道:“早點回家吧,入秋了,天暗得快。”
我點點頭,正覺得柱子哥奇怪,怎麼說話這麼流利,神情也這麼坦然,柱子哥卻突然像意識到了自己的一反常態,馬上微腰了微腰,低着頭,像從前那般輕手輕腳帶點害羞地對我道:“我——我回去看攤了。”
“哦。”我目送着柱子。
先是李瓶兒婚宴上看到的那幾個外來客,然後是十一郎的死、海漂的出現、丁鵬洪嬸的出鎮、再接着是西花原的那些死烏鴉、還有趙大人趙夫人的古怪行爲,小鎮這是怎麼了?要變天了嗎?
走在街上,感覺大家都沉默了很多,蔡大叔的肉攤已經空了,本來還想找他們幫我把雞剁一下,血淋淋的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這支大哥怎麼回事,是故意要嚇我嗎,以前都會幫我把雞剁好的。
現在都還沒到下市的時間,市集的攤位大都收了,只有一些店房還零散地開着,多半都處於半打烊狀態。
路過黎雪的布店門口,她正拉着板門要打烊,平時這個時候我都是趁她不注意拼命走過,但這會路上行人很少,走着這麼一個我實在有點扎眼,那板門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都拉不上,黎雪整個瘦弱的身子都隨着拉門的動作在飄動。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跑過去幫她將門板卡地的一邊扶了起來。
門板很快就滑上了。
黎雪頭也沒擡,只是焦急地上着鎖,一邊說着:“謝謝。”
我不禁得多問了一句:“這麼早就打烊了?”
黎雪一愣,可能沒想到是我,擡頭看着我有點失神,回答道:“哦,恩,是啊。”
我有點尷尬,提起籃子指了指家的方向,道:“那,我先回去了。”
黎雪垂下手,安靜地站在邊上目送我,我連頭都不敢回,我害怕回頭看到她那楚楚可憐的失落的眼神。
“阿飛,等一等。”黎雪突然在後叫道。
阿飛——好久都沒有聽到別人這麼叫我,只有黎雪這麼叫我,我們小時候,是多好的朋友啊!
我不敢回頭,怕眼角有淚,側過頭道:“什麼?”
黎雪又拉開了門板,從裡面拿了什麼東西,匆匆跑過來塞在我手裡道:“院裡的無花果結了些夏果,娘挑了幾個最好的,說要留給你。要入秋了,無花果生津止渴降火,對你身子好。”
我顫抖着接了進來,放在洪嬸的籃子裡,趁着流淚之前說了聲“謝謝”,快步走了。
回到家我將那隻血淋淋的雞連着布袋一起往熱水裡燙了燙,血蘊着布袋往外一圈一圈地吐紅,我嚥了咽滿喉的噁心,轉身將籃裡的無花果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