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驚嚇太多,我一夜都沒睡好,我很清晰地記得夏夏添了三次燈,她一直蜷縮在我的牀邊上,時而爲我蓋蓋被,時而摸摸我的額頭,安靜得像只小貓,生怕驚醒我。
這情景讓我想起幾年前夏夏剛來的時候,只不過,那時候是我照顧她,現在變成她來照顧我。
我這麼看着她,夏夏突然睜開了眼睛,警覺地問我:“飛姐醒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沒有,睡不着。”
夏夏坐了起來道:“渴嗎?我去弄點熱水來讓你潤潤喉。”
我拉住她:“不用了,我就是白天睡多了,睡飽了。你睡吧,這夜夠你折騰了。”
夏夏道:“沒事,我又不愛睡,怎麼折騰都能活蹦亂跳的。”
我用手指梳了梳她散亂的頭髮,雖然她少時顛沛流離、風餐露宿,這頭漂亮的頭髮卻是天生的,烏黑順滑,現在更是亮麗如綢,不像我的,枯糙分叉很嚴重。
我笑着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老是半夜三更偷偷溜進我的房間,老幾次我都被你嚇一跳,你知道我最膽小了,後來我看你那小模樣實在可憐,就在廳裡點了個燈,這樣你夜裡起來不會被絆倒,我也不至於老是黑燈瞎火地被你嚇一跳。”
夏夏也笑:“是呀,飛姐還記得呢。”
我說:“對呀,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半夜三更莫名其妙的房門開着,我嚇了好幾個晚上睡不着。我現在看看你膽子不小呀,那時候怎麼老是不敢一個人睡覺?”
夏夏笑容凝了凝,出現了她這年紀不該有的成熟:“我不是害怕一個人睡覺,而是害怕睡着。”
“恩?害怕睡着?是牀不舒服?還是怕做噩夢啊?”
夏夏:“我是怕我一覺醒來,這裡的一切都消失了,飛姐你們只是我爲了逃避現實而編畫的夢——我害怕你們是我的美夢。”
我一愣,眼眶滾燙,我一直以爲她只是膽小不敢睡,原來她竟是在擔心這個。
夏夏眼眶也紅了,輕聲道:“如果你們真的是我的美夢,那我就打算這輩子都活在夢裡,再不醒來。”
我摟着她的肩頭輕拍道:“不會的,這世上哪有我們這麼多缺點的美夢,我們一直都在啊。”
夏夏緊緊握着我的手:“飛姐,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心情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纔會開心點。不過你答應我,你要好好養身體,要不然三哥回來還以爲是我沒照顧好你,定要扯我辮子的——你是我最親的人,你是我不願意醒來的美夢,你就當我自私吧,你若是有事,我的美夢就要醒了。”
“恩。”
我從來沒跟夏夏提過,大夫斷言我的病活不過二十二。是我大意了,一直以爲自己的病有了好轉。
夏夏不知道我心裡的苦,可能也只是想轉移我的愁緒,打趣道:“飛姐,白天那個上官哥哥是不是長得好看極了,是不是外面來的人,都特別的好看呀,我見你呀一直盯着人家,我覺得他比莫掌櫃和何掌櫃都要好看,你喜歡嗎?”
我應和着她想將氣氛挑得好一點,道:“怎麼?若是喜歡,你又要去搶來給我嗎?”
夏夏含着淚笑了:“是啊,就算頭破血流,也要去搶呢。”
我破涕爲笑。
大早的院裡就來了客人。
院門上的鈴鐺突然叮一聲響了響,很清脆,像是在迎客一樣。
院外的人輕輕“咦”了一聲,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問道:“燕老闆可在?”
“項大哥你怎麼來了?”夏夏在院中應門道。
“沒事兒,我就想來看看。上次跟上官大人一起扶着燕老闆回來,我都還沒來看過麼。燕老闆怎麼着?身子還成吧?”
項武?
我的心一顫,腦子裡浮出他臉色發青眼瞪如鈴的死相來,他不是死了嗎?青天白日的鬼也能出來麼?一這麼想,我就感覺體內血氣上涌,忍不住低咳起來。
夏夏應道:“昨兒個醒了一會兒,這會還睡着呢——”
我清了清嗓子,還是想確認一下來人的身份,道:“夏夏,是誰來了?”
夏夏笑道:“飛姐醒了呀?是項大哥來看你了。”
果真是項武?!
外頭項武接道:“燕老闆,我也沒啥事,就想來看看你怎麼樣了!要是不方便我改天再來!”
“方便的,項大哥老遠來一趟,又是特地來探病的,再不方便也方便的。”我要見見這項武。
夏夏清脆道:“項大哥太客氣拉,還帶了一隻大野雞呢,飛姐這下有好一陣大好補的了!”
我披了件衣服,攏了攏頭髮,喝了杯水,卻嗆到了氣門,撲一聲咳出嗆到的水,白色的桌布上馬上血紅點點。
“燕老闆沒事吧?”項武在外頭洪亮地問。
“沒事,沒事,我就來。”我將血點用茶盤藏了藏,拍拍臉儘量看起來有精神點,快步走出了房間。
一出門就迎上了項武的眼神,有一瞬間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冰冷嚴肅,但一轉眼他已經在笑了,對我招呼道:“燕老闆好。”
他是項武沒錯,黑臉厚脣,長相不奇,長年在山上獵活的他身形健壯,雙眼明亮,乍一看總帶着一股憨勁。我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看,他倒也大方,任由我這麼打量着。
但是我越是仔細地盯着他看,越覺得他不像是以前認識的那個項武,我的心裡也就越害怕,我覺得站在這裡的這個項武,只是穿了與項武很像的一件人皮衣服而已!
“項……項大哥,好久不見。”我心有餘悸。
項武失笑,笑聲也很洪亮:“是挺久不見。燕老闆啥時這麼怕生,叫起人來都帶害羞了?”
我笑不出來,盯着他的手,宋令箭也是打獵爲生,我知道他們獵戶因爲要經常拉弓摒箭,中指與食指之間會有箭的夾繭,宋令箭就有,所以我經常弄些柔膚油讓她搓揉,雖然她不介意自己手上有繭沒繭,但好好的一個姑娘總是要保護好自己的手纔對。
這個項武的手指間,也有繭……
項武見我盯他的手不放,竟然有些不自然了,他咳了幾聲說:“嗨,什麼事都瞞不過燕老闆,我哪,是個粗人,哪會想起來再來探望燕老闆,是前兩天我在路上碰上了上官大人。上官大人說燕老闆還挺擔心我,建議我來一趟好讓燕老闆放下心——怎麼了燕老闆?這下看到我了,你不是放心了?說實話,我挺想知道啥事兒,但也不好直接問你。”
“是上官——上官大人讓你來的?”我奇怪道。
“是啊,好像是說姑娘夢見我怎麼了,怕姑娘擔心,就讓我讓燕老闆安個心——燕老闆夢見我怎麼了?”
我哪好意思說我夢見他死了,只得哂哂道:“沒,沒什麼。上官大人有心了。”
夏夏打圓場道: “沒事兒,就是飛姐想謝謝你與上官大人一起將她送了回來,這不反倒叫項大哥你破費了。”
向來內斂的項武哈哈大笑:“哦……哦,原來是這回事兒,沒事的,互相幫忙都應該的!”
我難爲情地笑了。
項武道:“說起這新來的上官大人,看樣子比趙胖子是好了很多。前幾天他還問我,願意不願意入編公籍,做個衙門號子。這會兒我還在想着得不得去呢……”
夏夏倒是挺有主見,提建議道: “那的確是個好機會——像項大哥你這樣整天在山上跑的,總不能跑個一輩子呀。若是碰上好的縣官,還能爲民請命不是。”
項武忖道:“也對,一任江山一任官,咱這打獵的生計,反正啥時放了啥時都能撈起來,但號子招滿了再想進可就難了。”
夏夏跟着忙點頭:“我看他就連衙院都是獨自一人打掃的,要不是我抽不了空,我早不忍去幫他了。”
項武似乎打定了主意,連忙向我們抱了抱拳:“看燕老闆氣色好了很多,我也就不吵煩你們了。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我總是感覺這項武有點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爲什麼。
項武回頭正要走,卻突然被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了,他認真地看着畫上景物,輕皺了個眉。
“怎麼了?”我見他盯着畫目不轉睛。
“沒——沒什麼——”項武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回過頭,繼續向外走。
我送到門口夏夏就阻止了我:“巷中風大,飛姐身子不好,我送出巷好了。快回去吃點東西好喝藥。”
看着項武離去的背影,我心裡的疑惑不僅沒有減少,還多了一層怪異,說不上爲什麼,項武沒死,我不是應該開心纔對嗎?
剛纔他一直盯着我牆上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