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聲拉了拉柺杖,站在我邊上輕聲道:“噓,姑娘若是出了聲,就壞了這臺戲了。”
我皺眉,什麼意思,有戲看嗎?
“可是,章師傅好像知發現我們了?”
夜聲道:“不是我們,我們離他還遠着呢,噓,馬上要開始了哦。”
我一頭霧水地閉上了嘴巴,這夜聲,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
我不知道現在我們人在哪裡,但是聽到了很輕很快的腳步聲,這是——這是宋令箭的腳步聲——
只聽宋令箭道:“聽說這院子前段日子遭了賊,可有損失什麼沒有?”
章單單院子遭竊了?什麼時候的事?
章單單還在掃地,沉聲道:“全是些雜亂傢什,沒不見什麼,拿去了也沒什麼用處。”
宋令箭道:“看來這賊賊心其大,前幾日我院中獵弓不翼而飛,也不知是不是同一個賊人所致。”
“什麼?!你的弓——”章單單似乎很意外。
宋令箭語裡帶笑:“怎麼?章師傅對我那舊弓似乎挺有興趣?”
章單單咳了一聲,停止了掃地,還算客氣道:“宋姑娘來,有什麼活計想訂的?”
宋令箭道:“想來問你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這個。”
這個?這個是什麼?我看不見。
我皺着眉,想問夜聲,但一想不對,夜聲也是個瞎子,就是說,我們兩人都看不見宋令箭拿了什麼東西給章單單。
夜聲突然將手搭在了我背上,我正想回避,卻突然感覺眼皮子在震動,眼睛的黑暗深處有東西因爲抖動而突出了輪廊——
夜聲的聲音傳來道:“閉着眼,放輕鬆,往姑娘想看的方向看。”
我擡了擡臉,往他們說話的方向“看”去,黑暗一片,但是黑暗中光光點點的,好像有跳動的火光在勾勒出物體的線條——
那跳動的火光是光線還是什麼,隨着他們的動作點亮,又隨着他們的靜止黯淡——我能看見了?怎麼回事?
夜聲道:“記得千萬不要講話哦,講話了,我的戲法就破了。”
戲法?這夜聲還會變戲法?爲什麼他自己講話就沒關係呢?
我認真點了點頭,這是我失明這麼多天來難得見到的光明與影像,這戲法一定很難變,所以我不能隨意說話打破它。
——我“看”到那裡有兩人微弱的人影,門外一個瘦高的影子,門內一個精壯的影子。瘦高的是宋令箭,精壯的是章單單。只有一個輪廊,沒有顏色,沒有五官,而且就算是這個輪廊都很微弱,隨時會因爲他們的靜止不動而消失。
章單單手裡拿着一個方形的盒子搖了搖——一
“鈴子該不會還沒有啓出來吧。”章單單的聲音。
原來宋令箭是來幫我還這八角鈴鐺的。那鈴鐺不是啓出來了麼?怎麼我還是能聽到裡面有東西晃動的聲音?
“哦,啓出來了。”宋令箭輕描淡寫。
“那你還來問什麼?”章單單搖了搖盒子,影子清晰了許多,“還在裡頭?”
宋令箭道:“自然還在裡面。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盒子,但它能蓋住這鈴的散力。而且想打開它,還得費點力氣。”
看來宋令箭又把那鈴鐺放回到盒子裡去了。
章單單靜了靜,影像又開始微弱,然後他從嘴裡拿了什麼出來,在盒子上弄了一下,叮呤——我聽到了熟悉的鈴響聲。
“這盒子叫無音盒,能封住世上任何聲音,但是始終蓋不住離鈴之力。”
“梨鈴?”宋令箭跟着唸了句。
“其形像梨,鈴垂如蝶,美雅是美雅,卻都不是什麼好意兆。梨同離音,蝶乃不勝風霜之翼,離鈴通常代表往生之人對世間的掛念,全稱離世之鈴。”
原來不是梨鈴,而是離鈴。
鈴垂如蝶,我最愛蝶,但章單單卻說,蝶不勝風雪,並不是好兆頭。
“想不到,這樣的怪念之物,居然在這裡出現。”章單單手裡拿着我的梨鈴——不,是離鈴,仔細在看——
對於我來說,它只是一個時響時不響的破鈴鐺,但他卻說,這是怪念之物,什麼意思?
“這鈴是什麼來歷?”難得宋令箭這麼虛心問教。
“世上本沒有正邪之物,只有正邪之念。但是我還是覺得這離鈴屬邪物——這離鈴,是不是燕捕頭留給燕老闆的?”
我的心一緊,這鈴鐺不是金娘寄在籃子上跟金線一起送來的麼?怎麼又變成爹給我的了?
但宋令箭的影像卻在點頭。
“看來鎮上傳言,果然非虛。不過也總算是有個結果,總比沒完沒了的等好。”章單單暗惋惜道。
鎮上的人都知道我爹死了?
“你與燕衝正也有交情?”宋令箭敏感道。
“一般般,有段時間他對木活感興趣,跟着我學了幾天,他的確很有天份,自己設計了很多奇形怪狀的傢什,又實用又巧妙。”
我爹的確喜歡木活,經常問我喜歡什麼樣的桌椅櫃,還經常帶着我去後山伐木,我就坐在不遠處,拍着掌爲他打氣。
“包括隱秀?”宋令箭提起隱秀——
隱秀梳桌麼?那是我爹做來玩的,不過好像做得不是很成功,圖紙一直扔在後房,有一次宋令箭看到了,覺得這桌子設計挺實用的,我就託章單單再幫我做了一張送她。
“恩,不過他手藝還需火侯,有些東西只有個概念,卻自己做不出來。”章單單突然笑了,我很少聽到他笑,”別說是他,我自己都覺得彆扭,就像你那桌子,最先燕捕頭拿圖紙給我來做的時候,怎麼都做不成他要的效果,次了一張才做好。”
“次了一張?”宋令箭頓了頓,問道,“這麼說,連燕飛託你做的那張在內,你一共做了三張隱秀?”
“三張不算,頂多兩張半。另外一張燕捕頭也拿走了,給足了活計費,可能也是覺得不好意思吧。”
宋令箭輕歪着臉在想事情,一動不動,她的影像開始暗淡下去。
好端端的,她幹嘛問起隱秀梳桌?很重要嗎?
“除了這木活來往外,我與燕捕頭再無交情,你再想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章單單好像很害怕跟我爹扯上關係似的,馬上強調補充了一句。
宋令箭道:“只是剛好轉到這話上,沒有偷話的意思。”
“那就好。”章單單像是鬆了口氣。
“這離鈴,爲何爲邪物?”宋令箭繼續追問鈴鐺的來歷。
“離鈴本是死物,卻是當今七個有情之物之一。”
“有情七物?”
“恩,而我認爲,七物之中,只有離鈴屬邪,是因爲它要飲人鮮血,才能發揮出他的奇妙之效。”
我心一抖——飲血?!
“飲血?”宋令箭似乎也很意外。
“你別看着離鈴小,他若是有了威力,比秦瓊尉遲還要威武。”章單單哼哼道。
“小小鈴鐺,能有何功效?”宋令箭似乎不信,又像是在激章單單。
“若有人願意每日用鮮血餵養,兩百零二天以後,這離鈴侍血便有了生命,從此只爲喂血之人而響。別看這鈴當如此之小,他的鈴聲卻能散去天下之力,只要武學之者一凝聚內力,離鈴便能感覺到,搖響不止,發出的鈴聲能亂人心志,散人功力,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聽到這鈴聲都會受其影響,心浮氣燥,心神不定。而他的鈴聲,卻唯獨不會影響到喂血之人,間接的,就好像他只在保護喂血之人,只要有人在附近動力聚氣,它便能感應而響。”
宋令箭拿起離鈴搖了搖,快要熄滅的影像又亮了許多:“這麼說,他一樣也能保護同個血脈的人了?”
“是。但畢竟不是同一人,所以要啓動他的排除功能,要再融入同脈中人的血。”
“融入?”
“既然他能位列排名,自然有他的微妙之處。不信你看。”章單單的影子將手指靠近嘴巴,然後再將手指靠近鈴鐺,他在幹什麼?
“你瞧,他根本不稀罕我的血。”章單單吸着自己的手指,“而若這離鈴是由燕捕頭喂供,那麼燕家人的血是可以滲進鈴面,血順着鈴面紋走,能走多長,就是能消去離鈴困力的時間——沒有一個人可以長時間地用自己的血去餵養離鈴,他若真能堅持每天放了那麼多血以供吸食,兩百零二天後應該也支撐不住了。鈴雖邪,但也是至愛至懷之物啊。”
我的心,一陣燙,一陣涼——
爹真的會做這種事情?——他用他餘下的生命,爲我們餵養了一個只能保護燕家血脈的離鈴,因爲他知道自己再不能保護我們了麼?
爹,我本該恨你,你爲何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