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出現之前,大夫一直斷言我的病就算不惡化也活不過二十二,這舊疾早在我體內生根發芽無藥可醫。
但是自從宋今箭來了後,劍走偏鋒爲我調了許多藥方,因爲珍惜她這難得的上心,每次我都認真喝藥。這些年的確好了許多,病犯得少、時間也很短,但終究是我太樂觀了,以爲還會有轉機…
過完這個秋,到冬,我就二十二歲了…
劫數難逃。
我在巷中呆坐了很久,回憶着自己這平凡可數的小半生,那麼短,忙着營生,忙着安置身邊的人,連夢都還沒來得及做。說什麼嫁杏,說什麼傾慕的男子,我這樣不拖累別人就不錯了,清靜來,清靜去,不相掛念。
走出巷子,來到舉杯樓,我點了好些他們愛吃的飯菜,還特意多點了一隻雞,好讓韓三笑帶回去打更的時候能帶在身上啃啃。
提了一堆的飯菜回來,夏夏噠噠跑出來幫手,她總是那麼開心,那麼無憂無慮,若是我走了,至少還有她能幫襯着家裡。
“買這麼多的菜,今天是什麼日子呀?跟鄭府談的很順利嗎?”夏夏問我。
我心不在焉,提不起勁:“恩,還行。”
“那就好。飛姐,我今天去對院的時候,海漂哥哥一直對我說什麼’無花無花‘的,想了半天才記得起來昨天他吃了無花果,估計嘴饞還想吃呢。好像的確好了很多,宋姐姐真厲害不是嗎?我看他再多喝幾劑藥很快就會好拉。”
我僵硬道:“哦,餵過藥了啊?”
“嗯,無花果也給他吃過了,我剛去看過回來,現在已經又睡下了。”
這世上,總是有人在盛開,也有人在凋謝。
我嚥了咽口氣,忍住眼角的淚:“我的藥呢?在煎了麼?”
“在煎了,吃完飯再喝。今年飛姐也都沒犯病了呢,是不是也好了呀?”
我轉過頭,眼淚已經掉下來,一邊拭去,一邊道:“快去對院把菜擺起來,一會他們就回來了。”
“是,燕老闆!”夏夏噠噠噠跑走了。
我難受得幾乎要昏厥。
夏夏弄好以後,在院裡對我叫道:“飛姐,都擺好拉,還有小十一郎的飯菜我也弄好了。我去找小驢哥玩下哈,你們吃吧。”
夏夏總不跟我們同桌吃飯,她好像故意想給我們三個人留空間,不想尷尬地參與到其中來。
到點了,宋令箭和韓三笑還沒有回來,海漂就這麼一個人躺在院中,入秋了,我跟宋令箭交待過的被子還扔在廳裡沒有拿出來給他加蓋,我一摸他手整個人都已經凍得冰涼。
飯菜湯水都凝結了,還起了層油膩的脂層,天暗了,我全身都冰涼了,他們還是沒有回來。
我總是習慣了等他們,今天突然厭倦了,彷彿我這一生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浪費在無休無止地等待上一樣。
天近全黑,終於響起了腳步聲。
他們回來了!
我心跳得很快,想站起來迎接他們,可是我的胸口突然一陣刺痛,一股嘔意涌上心頭,我快要吐了!
他們走了進來,兩人都顯得無精打采,好像也根本沒有發現我坐在黑暗之中,韓三笑嘆了口氣,罵了句髒話:“去他孃的,挖坑比上吊還累人。”
宋令箭沒講話,只是綿長地吐着氣。
韓三笑氣得跳腳,像瘋了一樣在抖落身上的什麼東西:“穢氣!穢氣!你就知道折騰我幹這些狗不理的事!我上輩子欠你的!”
宋令箭沒好氣道:“我沒求你,你自己死白賴臉貼上來,不願意當時就拉倒,事過翻篇別來跟我羅索。”
“翻臉不認人,我記着你宋令箭了”。
“你們上哪去了?”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韓三笑尖叫一聲,被我嚇了一大跳,黑暗中找了下我,怨氣沖天道:“哎喲嚇死我了,你什麼時候在的?坐在院裡頭黑燈瞎火的也不怕嚇着人。”
我心裡已經開始着了火。
韓三笑點亮了燭,一直喘着氣,我看他點燭的手都在抖,他幹嘛去了?我聞到他們身上有泥土的味道,還雜夾着淡淡的腥味。
宋令箭顯得很疲憊,脫下沾滿溼泥的外衫,淡淡看了一桌的菜,道:“不吃了,沒胃口。”
我冷冷看着他們,我等了大半個晚上,等到的是他們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不吃了”。
他們也沒有想要徵求我的同意,只是這樣告知我而已,韓三笑找着角落在拍身上的灰,宋令箭在洗手。
“如果你們真的很忙,可以抽一點點的時間跟我說一下,留個口訊也好,我不用傻傻地等着你們等到晚飯都冷透了。還有,如果你們不想照顧海漂,覺得他麻煩,可以把他安置在我那裡,我每次來他都是一個人。”
韓三笑與宋令箭似乎根本沒有聽進我的話,韓三笑捶着腿,宋令箭發着呆,他們的活一個在山上一個在夜裡,這是幹什麼去了會一起回來?
在他們的世界,我就這麼不重要麼?
我忍着眼淚,即有怨,也有不忍:“我還特意給你們點了最愛吃的菜,你們一回來卻說自己沒胃口,我餓得都快要吐了都等着你們回來一起吃。”
“真的,我累死了,等我睡一覺再吃好吧?”韓三笑皺眉摸着頭。
我一下站了起來,將桌上的飯菜全推倒在了地上。
兩人都被我嚇了一跳,扭頭看我。
廳里正在熟睡的海漂一下也被驚醒了,彈得幾乎要坐起來。
宋令箭皺了下眉,不悅道:“吵死了。”
“吵死了?難道我等你們大半天抱怨幾句都不可以麼?!”我盯着宋令箭。
“可以。隨便你。”宋令箭根本不想跟我吵架,轉身回屋。
“現在好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一樣了!”我冷冷笑了。
宋令箭停了下來,直勾勾盯着我:“我有這樣說嗎?”
“好了好了,都別較勁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吃個飯麼,”韓三笑低頭看了看一地的飯菜,嘆了口氣,“這下真想吃都沒得吃了。”
我氣到發抖,反而大笑:“那就都不要吃好了啊!反正你們兩個都是神仙,又餓不死,我要是不自量力跟你們堵這氣,我九條命也不夠死的啊!”
韓三笑像是真的累壞了,頭暈腦脹地靠到牆上,閉着眼嘆了口氣。
我眼淚嘩嘩流:“你們從來都不會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忍讓是應該,我忍不下了,就變成任性無知。我真是受夠了,受夠了一直當你們的老媽子,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以後各過各的,誰也不用煩誰!”
不等韓三笑再來勸說,因爲我怕我會心軟會妥協,我轉身飛快跑了出去,用盡所有的力氣,嘣一聲關上了院門。
卡拉一聲,院門上剛掛的啞聲鈴重重地甩在了門板上,響起尖利的敲動聲。
我靠在門後,捂着嘴忍着哭聲,聽着外面的動靜。
外面沒有一點聲音,他們就不想說點什麼?或者、哪怕是抱怨點什麼麼?
我全身抖得厲害,害怕門板也會隨着我的發抖而顫抖,我不能被他們發現我還心軟地留戀着他們,我回到房間,捂着被子大聲哭了起來。
我是我第一次衝他們發火,可能也只吊着這殘志纔有這勇氣,否則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脾氣?
偶爾任性,也很痛快。
燕飛長本事了啊,韓三笑一定會這樣想,是的我難得硬氣了一次。
我哭哭笑笑,像個傻子。
病未來時,一切正常,可是病苗子起了個頭,就像燎原星火,延綿,旺盛。
這一夜我備受煎熬,喉嚨其癢無比,乾熱難耐,一壺的水喝了精光還是不解渴,到了半夜尿意難擋。
輾轉反側,百思千慮,還是決定起個夜吧。
正都穿戴好要出門,突然聽到院中“叮呤”一聲,清脆的鈴鐺聲。
我聽錯了嗎?我門上的明明是個啞鈴,怎麼會有如此清脆的鈴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