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記着山上暈睡時聽到的他們若有似無的談話,對這莫名其妙出現的上官衍有些戒備,問夏夏道:“這人是誰?”
夏夏道:“上官哥哥嗎?他是新上任的縣官大人,趙縣官不是未卸任就跑了麼,上官哥哥是來臨時理政查因的。因爲來任也沒人交接,所以這幾日都在各家各戶的走訪呢。”
“縣官?”我扶着額頭,回想着山上他與另一個人的話,山上有七具屍體?難道?難道是前幾日韓三笑和宋令箭他們埋的那幾具?這新上任的縣官,是來查這些鎮上根本無人知曉的死案的?
夏夏見我魂不守舍,餵我喝了藥,道:“飛姐你躺一會緩一緩吧,我要給燕夫人送飯去了。”
夏夏出去了好一會兒,我撐着暈意在房中院中找了很久,宋令箭以前每每要上山短休,若是來不及告知,都會在院中或我窗前的桌上留一字條,告訴我會離開幾天,讓我不要煩她——其實是怕我擔心。
我找了很久,每個角落,每個風能吹到的夾縫,沒有——她沒有留字條,若是給我留了,一定會留在顯眼的地方。
他們,真的這樣狠心決絕,這麼多年的交情,連一句告辭都不捨得?
我想象着他們行李單薄啓程的樣子,火樹未黃,三人衣襬拂過晨曦的早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亂七八糟想了一會兒我飲恨睡着,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覺眼皮外一亮,似乎有人在房中點了燭火,但卻沒有腳步聲或其他聲響。
“夏夏,是你嗎?”我意識浮沉地問了一聲。
無人應答。
我迷糊地微睜開一條縫,只覺得一陣微風飄過牀頭,好像有個黑影飛快地飛了過來——
什麼東西?!是誰?
我驀地睜大了眼睛,房裡佈局一眼望穿,根本沒人!
我根本就沒聽到關門聲,那這燈燭是誰點的?!
我看了看門窗,都緊緊關着,那這燈上燭苗怎麼會一直搖曳,照得整個房間的東西都像是在張牙舞爪地跳舞!
不對勁!
我寒毛直立,因爲我發現房間裡多了一樣東西——
我全身僵硬,梗着脖子轉過眼珠,側牆上何時多了一件黑色的衣氅?!
且先別說這面牆本身就不掛東西,就算是這樣的黑色衣氅我家都沒有一件,我一直覺得穿着這顏色走在夜裡像鬼,會嚇到別人,而且也會招惹些靈異的東西,我房間怎麼會有這麼一件?!
我正要大叫夏夏,這時燭苗又猛烈撲閃着將滅,一陣冷風吹過,我看到黑色衣氅奇怪地動了一下,燈滅前,衣氅深處突然閃出一張充滿仇恨怨意的臉!
這次我沒有經受多少恐懼的折磨,因爲我真的是太害怕了,害怕得心都要僵硬了,馬上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也不知爲什麼夏夏一直沒來,我昏着昏着又自己醒了過來,醒過來房中燈燭居然未滅——
我記得我暈睡過去之前,燭火明明是滅了的啊?!
我微微睜開眼睛,瞄到一個黑影隨着燭光的跳動也在不停地虛無擺動中!我已經連發抖都沒有力氣,只是覺得胸口疼痛異常,那黑影就投射在我身上,應該是坐在我的牀腳纔對——
黑影?——
不對,鬼是沒有影子的,那這是人,不是鬼——但是誰這麼悄無聲息坐在我牀腳?難道——難道是宋令箭?
“卟”的一聲,突然一陣來風將放在窗邊的燭火吹滅了,我全身戒備,坐在我牀腳的人站了起來,桌邊摸索了一陣,然後亮起一個光點,燭光重照。
我看清了這個不聲不響的點燈人,她不是鬼,但是比鬼更讓我錯愕驚訝!
“娘——”我尖着嗓子怪叫了一聲。
我娘轉過身,燈燭下的臉有着傾城之姿,這個平靜無奇的小鎮裡,有着這麼一張絕世的臉龐。她依舊沒怎麼變,那麼年輕,那麼美,跟五年前、十年前、十五年前我看到的她一樣,年輕美麗得讓人害怕,她怎麼可以一直不老?
“我來看看你。你病了。”娘抿着嘴輕聲道。
這時間,這麼不聲不響地來看我,沒把我嚇死算不錯了,但我還是很感動深居簡出的她能來看我,雖然只是樓上樓下,我們卻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面了。
“哭什麼?疼嗎?”娘將燈取來放在我牀邊,關切地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她突然這麼關心我,我倒覺得十分古怪。
娘爲輕擦了擦淚,她擦得認真極了,眼裡卻沒有心疼的表情,巾帕上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我感覺氣都順了許多。
“娘,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
“你怎麼也不叫醒我,你坐在這裡多久了?”
“沒多久。只是看看你而已。”
“謝謝娘。”我強打着精神道。
娘俯下身給我蓋了蓋被子,突然輕聲道:“過了中秋,只是一日日的涼了。數日不見,飛兒又是變了一個樣,真是女大十八變,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我愣愣的沒接上話,娘怎麼跟我嘮念這樣的家常?
“看你又瘦了。這麼大的人了,別總跟着他們跑來跑去了,聽話,定個心,找個好夫家嫁了吧。”
夫家?娘怎麼關心起我的終身大事來了,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淚流滿面,哽咽道:“恩,我知道。”
“你一日不嫁,他一日不放心。總覺得是我們讓你誤了杏期。田妹,你是不是怨我奪走了四哥?”
田妹?
娘看着窗外,輕聲道:“好幾次,他就站在門外,卻終是不入。仍舊與長兄有着間隙,昨夜我開了窗,他卻不願多見似的走開了。田妹,長兄到底怎樣才肯讓我們在一起?”。
什麼?什麼長兄?什麼田妹?
“娘,你在說什麼?”
娘像是從夢中驚醒,突然瞪着我道:“你叫我什麼?!”
她的反應讓我害怕,像鬼上身一樣,我關切道:“娘,你怎麼了?”
娘像見了鬼一樣,失態地離開了房間。
我感覺我快要被我娘這個樣子逼瘋了。
那日在山上宋令箭說,這是你們的選擇,他日風雲變幻,你們都不要後悔。她神形寂寥地離開了我們,彷彿從那時候起,她已經自己的魂魄拋落山野,任我們嘗受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