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起得早,上市街買了許多菜,還碰上了也在買菜的章單單,沒錯,總是眼高過頂不苟言笑的章單單,也像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一般,趕着早市買新鮮的菜。
他穿着放滿工具的兜衣,嘴裡刁着鐵釘,但是神色有點疲累,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我正要向他打招呼,想問他修理院門的事,他卻冷淡地截住了我的熱情,點了個頭道:“鈴鐺好了,有空繞過來拿走吧。”
“這麼快修好了?”我有點意外,昨天傍晚剛拿走,我沒想到他這麼性急就修了,難怪一副熬過夜的樣子。
章單單沒回我的話,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樣子。
“我家——就是昨天那個院門上,被我鑿了個小口子,您有空能不能弄點東西幫我補上,或者修個漆也行?”
“晚些時候我讓柱子去一趟。”章單單刁上鐵釘走了。
怎麼了?難不成是昨天跟韓三笑拌了嘴,遷怒到我身上了?不至於吧。
“飛兒——”
我好像聽到邊上肉攤的蔡大娘短暫地叫了我一聲,我一回頭,又感覺自己是聽錯了,因爲蔡大叔正在跟蔡大娘說着什麼,一臉的嚴肅——
“蔡大娘,剛纔是您在叫我麼?”我問了聲。
他們馬上停止了對話,蔡大叔低頭擦着割肉刀,蔡大娘有點慌亂地看着我:“叫過吧,一想又不該叫,這不我們正在給豬分身,到處都是髒東西,你最怕這些,快躲遠點。”
我點了點頭,道:“哦,好吧——那,麻煩大娘給我留塊排骨吧,肉多一點。我呆會來取哈。”
蔡大娘點點頭,蔡大叔則一直認真在地擦拭着那把已經很乾淨的割肉刀,一臉的嚴肅。
我看了看他,道:“蔡大叔,那我先走了哦。”
蔡大叔看了看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好奇怪,他們一定有事瞞我。
今天市上這麼轉了一圈,感覺大家的神色都有點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是怎麼了?
正這麼想着,我已經到了舉杯樓側門,這個時辰來早點的人還不多,舉杯樓的大門也只開了一面,我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輕輕地從後門拐了進去。
莫掌櫃?
我認得那個身影,舉杯樓的老闆,鎮上第一美男子,莫海西——
這個貪玩的傢伙,又上哪遊玩回來了?
“莫——”我正要叫,但他已經關上了後門,走得這麼匆忙,可能不想讓人家發現吧,他雖然行事低調,但那張俊美異常的臉經常讓他的出現成爲焦點——
他關上門的一瞬間,我好像看到門內綠光一閃——那是什麼?怎麼感覺好熟悉?
“飛姐,這麼早?在這發什麼愣呢?”舉杯樓的小二小驢拍了拍我的肩,我一轉頭就看到他那對漂亮的眼睛。
我笑道:“我看到一條愛遊的魚兒剛回窩呢,你們掌櫃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小驢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所以只能苦了我們這些打雜的,最近不知道哪裡撿來的一隻小犬子,玩得興起呢——”說到這他奇怪地盯着我,道,“我正想說,那小犬子,不就是十一郎兌押來的那隻麼,每次只是見個小身板溜跑過去,我一時都沒想起來。”
“二蛋?”我這時纔想起來,自我山上暈倒被送下來以後,把二蛋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韓三笑剛回來估計還沒發現,不然估計要提刀來見了。
“叫二蛋?”小驢停頓了一下,表達出對這個名字的無語,接着道,“好吧,不過掌櫃的並沒虧待它,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比人還精細些。”
我安了點心,道:“那就好。等晚些我過來再瞧瞧,說實在的養小犬我還真沒有經驗,怕養壞了。莫掌櫃懂麼?”
小驢道:“我見他是熟門熟路,從前也沒聽他說過自己養過。”
我笑道:“那也好,跟着你們掌櫃的好吃好喝,又精細地隨身帶着,總比跟着韓三笑那個自己都吃不飽的邋遢鬼要好。”
小驢道:“確實。”
閒聊了一會兒,我想起要去翠閣看看,結果何其真還在走貨沒有回來。
我心裡冒出一個念頭,該不會,何其真也……
這時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擡頭看了看西頭,天還有些暗,只見落在地上的朝光中閃落着一對女子特有的蓮般小腳,長髮與衣裳在晨光中飛舞着,像離枝飛起的花瓣。
這女子離我越來越近,我眯了眯眼,認出了她——
鄭小姐?
我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可笑的念頭:我還沒見這纖纖金足的鄭小姐這麼在大馬路上跑飛起來過呢。
只見她一臉嚴肅,額上滲了好些汗,一看到我就笑了,兩頰微紅,像是特意來找我的。
“鄭小姐,你怎麼——”
鄭小姐喘着氣顫聲道:“太好了,再往前我實在也認不得去您家的路了——燕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說……”
我挺驚訝,什麼事值得她大早連轎子都來不及坐就這樣跑出來找我。
“什麼事?”
“是關於燕姑娘莊上的繡品的——此事不宜在外宣張,還是借一步說話吧。”鄭小姐拉着我往街店走去,她說她不識得去我家的路,應該鎮上來得也不多,但卻熟門熟路地帶我找到了黎雪家的店鋪。
黎雪站在門口,她平時沒這麼早開門,今天像是故意等着我們一樣。
鄭小姐轉頭看了看我,道:“我只與黎姐姐相熟,你們不也是好朋友麼,在那說話最方便。”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又說不上來——
因爲我好久沒看到別人對我擺出這麼鄭重其事的表情了。
鄭小姐像是對這裡很熟了,帶着我繞到後房,這後房曾經就像我的半個家,往前的那些年,我大半的時光都耗在這裡與黎雪一起。
鄭小姐氣還在微喘着,卻坐也不坐,直截了當道:“此事關乎燕姑娘繡莊聲譽,我也不想隨便找個人傳話,就自己來找您了。”
事關繡莊聲譽?我家繡莊有什麼要緊的聲譽嗎?
我一臉迷惑,但我還是關注點很奇怪地說了句:“鄭小姐別再您您您的說了,您直接——不,咱倆沒差多少歲,就直接平稱吧。或者你叫我燕飛也可以。”
鄭小姐一下紅了臉,道:“抱歉,我……我是怕失禮。這都是後話了,我今天特意來找你,是想問問你繡品的事。”說罷她從袖間拉出一條大紅的娟,上面繡着燦爛的金蓮,這不是我繡好給鄭夫人當樣品的麼?
“我繡品怎麼了?”我看了看上面的金蓮,葳蕤生姿,富貴吉祥,沒什麼錯針空針的問題啊!
鄭小姐咬了咬脣,將紅娟放在桌上,拿起邊上的茶壺往紅娟上倒——
“哎——”我來不及阻止,但馬上瞪大了雙眼——
漂亮的金線勾勒的金蓮像突然受到了瘴氣污染,馬上變成了烏黑的顏色,像是一張活色生香的美人臉突然變成了骷髏腐肉一樣,哪還有半點吉祥寶貴的樣子,簡直——簡直恐怖極了!
我抓過紅娟,起烏的紅蓮還有點燙手,我仔仔細細地看着,沒錯,這的確是我繡的,這金線是我親手纏的親手繡的,是我最滿意的一副作品纔拿來當樣品,但怎麼會遇熱水化成了黑色,還發出這麼腥臭刺鼻的味道?!甚至是我摸過烏蓮的指尖都有針扎的痛感。
黎雪在門口輕聲道:“遇水化烏,若是真的金粉淬成,絕不會這樣。這金線,是假的。”
我震驚得開不了口解釋!
鄭小姐坐了下來,語速飛快道:“燕姑娘送到我家的這批金線最好都先查查,是全部如此還是局部有瑕,最好看看有幾單子出的繡品是有金線的,趁着還沒有人發現,先追回來補上,保住信譽是真。”
“我……我沒有用假線,我用足量的銀子兌的金線,我絕不會……”
鄭小姐道:“我自然是相信燕姑娘你,纔會隻身前來告知的。家裡也還不知道此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問題出在哪裡。”
“查?……怎麼查……”我慌亂無主。
“若是問題在金線上,自然是先去找售線的那方,看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差漏。”鄭小姐條理清楚,語聲堅定。
金線出處?自然要找金娘。
Wωω ⊕ⓣⓣⓚⓐⓝ ⊕co 可是我快速回想一番,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她了,遣夏夏去找過還差點把夏夏也弄丟了。
我處理問題的能力一直很差,以前一出事情就想拖延任其消失,現在一有事情就想找宋令箭韓三笑、或者夏夏。
這事我得回去跟宋令箭還有夏夏討論一下,但我不能在她們面前顯得狼狽無能,只能找託詞起身要走:“我——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情要辦——金線的事情我回去再說……”
黎雪比較瞭解我,一把拉住我道:“什麼事情會比繡莊聲譽還重要?這可是你這麼多年的心血!”
我都快哭了:“我——我答應過章師傅要去拿修好的梨鈴——”
“我幫你去拿,你還是趕緊回去查查吧。”鄭小姐也站起身,兩人纖纖玉瘦的,卻像兩座大山壓迫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