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聲音溫和道:“飛兒,黑叔叔帶你去找博哥哥玩去好不好?”
眼前兩個人驟然清晰無比,一個身着淺藍衣衫的年輕男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女童。
女童的臉皙滑嫩,圓潤如玉,那是小時候的我。
淺藍文靜的這個年輕男人,是黑叔叔,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那個愛種花的黑叔叔,自從我爹失蹤後,他就瘋了,我幾乎不記得他這樣乾淨明亮的樣子。
小燕飛燦爛地笑着:“好呀好呀,去玩去玩。”
黑叔叔抱着小燕飛,慢慢穿巷過道,向西走去。
沿途的風景一直很美,鳥語花豔,但是他們走的方向爲什麼是向西——向西要經過西花原的,那裡鬧鬼!
小燕飛哼着不成調的小曲,突然問道:“爹爹爲什麼不來?爹爹呢?”
黑叔叔笑道:“爹爹有事,所以今天黑叔叔帶飛兒,飛兒不喜歡黑叔叔麼?”
小燕飛道:“喜歡。黑蘇蘇花花漂亮。”
“那飛兒說,是黑叔叔的花花漂亮,還是雲姨的花花漂亮。”
小燕飛道:“都漂亮。”
黑叔叔開心道:“飛兒真懂得討人喜歡。”
這麼開心的場景,我看着竟有些想哭。
黑叔叔放慢了腳步,轉頭向路邊上看去,我放眼一看,愣了愣,這是西花原麼?——
眼前一片白色的花海,隨風舞起白雪般的碎瓣,中間一座小屋飛檐巧立,如雲層上的仙子小屋,這是那個陰森恐怖的西花原嗎?我四處看了看,地段的確是的,自西花原鬧鬼之後,這附近也沒有別的房子落立或者道路拓寬,幾乎是一樣的。
我看了看小燕飛,想着這應該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西花原什麼樣時候鬧的鬼?好像我爹失蹤後不久就開始了——
又是我爹?
是我有意識的要將它們聯繫在一起?還是它們本來就有聯繫的?
黑叔叔輕輕將小燕飛放了下來,伸手牽着她,像對父女。他慢慢牽着兒時的我穿過白色花海中的那條曲徑石路,遠遠看去,美得像副不真實的畫。
小屋檐下突然多了一道淡綠色的身影,細細的,弱弱的,烏黑的頭髮盤束成一條辮子散在身後,這女人的身姿很美雅,我想靠近點看清她的臉,卻不如平時那麼行動自由,只能站在花原邊上看着原中的情景。
“阿俊來了啊——飛兒,小心點別踩到泥上去哦,髒了鞋子。”女人的聲音也很溫柔,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最溫柔慈和的聲音,一顰一言都是孃親應該有的樣子,賢愛善良,可惜這些,我在我娘身上從來沒有發現過。
女人快步迎了出來,一把將小燕飛抱了起來。
小燕飛甜甜地叫了句:“雲姨。”
看起來像是很熟的樣子,可是我怎麼不記得有過這麼一個雲姨?
這個雲姨張望了一下,遲疑道:“咦,燕哥——怎能麼沒有來?”
黑叔叔道:“大哥有事,我又怕飛兒跟不住,就帶她來這兒了。”
“恩,這樣也好。”
黑叔叔道:“怎麼不見博兒?飛兒昨天還念着說要跟博哥哥捏泥人呢。”
雲姨輕嘆了口氣,緩慢道:“博兒不太舒服,喝了藥剛睡下。”
黑叔叔關切道:“近秋了,是要當心點。”
小燕飛問道:“博哥哥不喜歡飛兒是不是?”
雲姨笑道:“小飛兒,怎麼這麼想。博哥哥只是身體不太好,不能總是陪飛兒玩,等他好了就跟你捏泥人好不好?”
小燕飛哦了一聲,顯得很失落。
黑叔叔道:“我進原子的時候看到那頭是不是墾了個新地兒?雲姐要重新的花式麼?”
雲姨遲疑了一聲,道:“不是我開的,是燕哥……他說要給兩個孩子開個小池塘,博兒喜歡魚,說可以養些小錦鯉……”
黑叔叔微有些失落,道:“哦……大哥對博兒真好……”
雲姨顯得心事重重,幽聲道:“越是對我們好,越是不敢消受,我是個不祥的人,生怕給對我好的人帶來厄運……”
“雲姐怎說這樣的話,我——我們都覺得雲姐很好,雲姐這麼好的人,老天爺一定會護佑的。”
雲姨輕輕拍着小燕飛的背,擡頭然看着檐上隨風舞動的木鈴,茫然道:“不求護佑,只求能讓博兒像正常人那樣健康便足夠……”
黑叔叔急而無奈,安慰道:“會的,博兒會好起來的。”
雲姨喃聲道:“只怕好景不長……”
黑叔叔走近了一步,道:“哎,說這些幹嘛,不是有我們麼?”
雲姨輕退了一步,淺淺道:“飛兒睡着了,我帶她進屋睡——”她轉身進屋。
我的目光隨着她的身影穿過廳門,突然心一涼,碰上了一張蒼白的臉,那對眼睛清澈卻無比冰涼,直直地盯着我——
我全身寒毛一立,馬上轉醒了!
黑叔叔!
我第一個直覺就是:黑叔叔怎麼了?
我很久沒這麼單獨地夢到黑叔叔,是不是他出事了,託夢給我?
那個雲姨是誰?小時候我跟誰這麼親近過麼?爲什麼我沒有印象?爲什麼,我也沒聽誰提起過這個人?
大清早的,我被夏夏的笑聲吵醒了。
只聽夏夏脆聲道:“宋姐姐說,要用這熱水給燕錯擦拭耳朵與額頭,這樣有助於他的聽力。這麼大桶水,可都是大寶哥哥燒的哦。”
我心中感慨,夏夏這笑聲語聲伴隨了我很多年,但近段時間已經都沒有聽到了,以前也總是這樣,我嗜睡,尤其是秋冬老是睡不醒,都是被夏夏這樣的笑聲拖出夢的。
聽夏夏的聲音,好像在後院。
“這樣真的有用?”問話的居然是燕錯,他們和好了?
夏夏“啊”了一聲:“你怎麼聽到我在說什麼?不是聾——”一說到這,她自知失言,收了話。
海漂道:“燕錯懂脣語,說話的時候對着他,他能聽到。”
大寶樂呵呵道:“只是用熱水擦耳朵與額頭就有用嗎?我來我來。”
黃大寶因爲昨天燕錯幫過他藏身的事才突然改了態度吧,他本身也不牴觸燕錯,只是覺得他總是擺着臉很兇,纔不敢靠近,這下馬上就找着機會貼上臉了。
夏夏道:“那你來吧,我纔不想伺侯他——”
我嘆了口氣,她對燕錯還是敵意滿滿,因爲我剛纔的態度,她的敵意只會更重。
“咦,海漂哥哥,這是你的畫嗎?”夏夏又問了句。
“跟着莫掌櫃學了些,畫得不好。”
“很好很漂亮呀,不說我還以爲是街上買的呢。這是宋姐姐院裡的樹麼?”
“恩。”海漂笑應道。
“不說不知道,開得這麼旺盛了。”夏夏心情好像還不錯。
“最旺的那枝,共延了七根分枝。你看,花快垂到我頭上了。”海漂解釋着畫上的樹景。
夏夏咯咯笑:“我只是說說,以爲你是照神不照形,你還真這麼無聊,這個你也要去數啊?”
海漂笑道:“共有六十三枝。裡邊有枝,快要生新枝了。”
一個人要有多少無事可做的孤獨,才能整日以此打發日子。
靜了靜,燕錯突然兇道:“我自己來,走開!”燕錯兇狠道。
大寶卻沒呼天搶地被嚇跑,反而不依不撓道:“我來幫你嘛,我倒要看看怎麼會這麼神奇,光這麼擦擦就能把病擦好——哎,你怎麼像個女人一樣戴手鐲啊?”
扼腕扣。
“上面還嵌了顆玉珠子,還是重珠呢,真好玩,會響麼?”很快地就響起同心吟玉的玉石聲,我手腕上的吟玉也輕輕一搖,但沒有發出太大聲響。
“哎呀,你這手鐲還生鏽,掉得被上都是鐵鏽呀。”大寶驚呼道。
夏夏哈哈大笑起來。
“你走開。”燕錯氣急敗壞,估計大寶還粘乎乎地煩着他。
我突然感覺很不妙,因爲我感覺到房間裡面有一種很低沉的衣服隨風飄動的聲音——有人?
夜聲?他不是說他這段時間不會再來找我了麼?
我還是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夜聲?是你麼?”
沒有人回答,那衣衫輕動的聲音也沒有了。
“啊!”後院夏夏尖叫了一聲!
這尖叫聲似乎也嚇到了我房間的這人,他刻意壓低的呼吸聲突然提高了!
“是誰?是誰?!”我猛地站起來往房門口衝去,大聲喊道!
巷中突然雷厲風行地響起腳步聲,急速穿過院子,惹得離鈴大作!房間裡的呼吸聲愈發的着急,向我突然靠近,一陣風拍在我臉上,什麼東西在我頭上動了動,我的頭髮一下就散開了——
這讓我感覺無比驚恐,這個人在我房間的到底是誰?爲什麼躲在那裡不說話?他想幹什麼?!
“黃爲有!”外頭進來的人大叫了一聲。
“啊!”我顫聲叫了聲來。
房裡的人破窗而出!
“有賊!快抓賊啊!”夏夏大叫,離鈴尖響。
“你在這裡等我,哪也不準去。”院裡那個渾厚的男人交待了一句,像是追着賊人去了。
叮鈴鈴,離鈴大聲響着,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飛姐,飛姐!”夏夏,攏着我的頭髮,好像在查看我哪裡有沒有受傷,“沒受傷吧,沒受傷就好!”
“是誰?是誰進了我房間?”我嚇得不輕。
夏夏道:“沒——沒看清楚,只看到穿着黑衣裳,高高瘦瘦的,跑得很快。”
大寶在門口輕聲抽泣,我無暇安慰,匆忙問夏夏:“那人好像動了我頭髮,你看看我頭上少了什麼?”
夏夏在我頭上找了找,道:“飛姐頭上能有什麼呀,就是簪發的簪子吧——今天飛姐簪了什麼簪子,那賊人搶你的簪子幹什麼?”
我想了想,我現在無心裝扮,雙眼又看不見,隨便從桌上拿了個簪子就簪了,哪會知道簪了哪個呢?
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