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旨意已經下達,況且這次參加的色目軍隊雖有幾萬人,但在這次動員的總數高達六十萬的明軍中也只不過是一小嘬,不值得爲了這一小嘬犯上,況且移民實邊也是大明朝堂上很正確的一件事情,所以大多數官員都沒說什麼。
但有一位大臣,定然不會沉默。
“臣鐵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鐵鉉見到允熥後,跪下說道。
“鐵卿免禮。”允熥擡頭說了一句話,又低頭將手頭的摺子批答完畢,然後站起來說道:“鐵卿今日來拜見朕,有何事要稟報啊?”
他對鐵鉉爲何要來見他十分奇怪:他今日並未宣召鐵鉉,鐵鉉又是掌管軍紀的,平日裡也沒什麼事向他稟報,怎麼忽然求見?
‘莫非是上直衛有武將違反軍紀,來向朕報告?那也不對,若是那樣他應該上摺子纔對。’允熥想着。
鐵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響頭,隨後站起來說道:“陛下,臣是爲昨日陛下的聖旨而來。所謂色目,也是大明百姓,陛下昨日聖旨也言到: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爲臣民者,與中華之人撫養無異。”
“所以爲何陛下要將北方所有色目人遷移至伊吾?”
聽到鐵鉉的話,允熥終於想起來他昨日忘記的事情是什麼了:他身邊就有一個色目人大官,還是很受他信任的官員:鐵鉉。
允熥低下頭看了看鐵鉉的臉。鐵鉉雖然是色目人後裔,但他的母親就是漢人,長相和普通漢人區別不大,頭髮也是黑色,允熥一時忘了他從籍貫上來說是個色目人。
“是朕忘了,鐵卿爲大明的忠臣,知禮義,當與中華之人撫養無異。”允熥對一旁的金善說道:“馬上擬旨傳到鐵卿的老家,賜予黃色戶籍之證,全家遷移到京城。”
“陛下,臣,……”
鐵鉉話沒有說完,允熥就打斷道:“是了,不僅是鐵卿,現在大明還有其他爲文官的色目人。王喜,馬上去吏部,讓李仁將所有大明爲入流文官的色目人名單呈遞給朕,朕也下達旨意,這些色目官員的家人全部賜予黃色戶籍之證,全家遷移至京城。”
吩咐完這句話,允熥對鐵鉉說道:“鐵卿可還有其他事情?”
“這,”鐵鉉說了這個字,頓了頓,才又道:“陛下,遷移百姓至西北移民實邊臣也十分贊同,但陛下爲何一定要將色目人遷移過去?”
“緣故很簡單,因爲色目人遷移起來方便。”允熥說道:“色目多爲軍戶,而軍戶在朝廷上有十分詳盡的戶籍記載,每家幾口人都寫的清清楚楚,將他們遷移到西北勿需另做事情,所以朕決定遷移色目人。朕記得鐵卿家裡也是軍戶吧,應該對此很瞭解纔對。”
“陛下,若是如此,遷移色目軍戶即可,爲何還要遷移那少數色目民戶?”鐵鉉仍舊問道。
“哎,朕和你說實話吧。因爲蒙元時色目人爲虎作倀欺壓漢人,讓各地的漢人都十分厭惡他們,所以這些年朕知道的漢人與色目人互相鬥毆之事就不少,尤其是色目人較多的地方。鐵卿也應該聽說過。”
“這樣的事情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說地方官府怎麼辦?只能和稀泥。但和稀泥兩邊都不滿意,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朕只能將一方遷移走,讓地方穩定。不管哪個地方,都是漢人比色目人多,所以只能遷徙色目人了。”
“朕也是因此要將你們這些現在爲官的色目人的家人都遷移到京城。”允熥一臉真誠地說道。
允熥話說的很直白,也很有道理,鐵鉉無法反駁,但仍舊問了一句:“可是這些要被遷移走的色目人中若是也有知禮義的,如何?”
“那朕就再發一道聖旨,命令各地,所有擁有大明舉人功名的色目人都留在原地,勿需遷移。”
“至於之後的人,在伊吾他們同樣可以學習經義,知禮義,不必非要在中原。從去年起,西北的秦藩也已經開了科舉,他們若是中了秦藩的舉人,也可以爲官,鐵卿勿需擔心。”允熥說道。
鐵鉉這回徹底沒話說了,只能說道:“那請陛下儘快下達這幾道聖旨,以防地方上將他們全部遷移西北。”
“朕馬上擬寫。”
“臣剛纔所言,有言語不當之處,請陛下恕罪。”
“你的心思朕能理解,所以不會怪罪。你下去吧。”允熥笑着說道。
鐵鉉又躬身行了一禮,退下。
他退下後,允熥先讓金善將幾道聖旨擬好,蓋印下發,又對黃福說道:“你過幾日提醒朕,調整鐵鉉的官職。”
“是,陛下。”黃福說道。
鐵鉉現在的官職是允熥設立的專門掌管上直衛軍紀的鎮撫院掌事官,允熥決定調整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這並非是因爲允熥不信任鐵鉉了,實際上,不僅從後世的事蹟來看還是從鐵鉉這一世的表現來看,他都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也對他、對大明非常忠心。
但是他忠心不代表不會犯錯誤。就像歷史上著名的朱大典,在滿清打過來的時候堅決抵抗滿清,闔家殉難,但在當大明的官時貪污腐敗。鐵鉉畢竟是色目人,若是面對大是大非的事情,比如色目人要造反,肯定會站在朝廷一邊,但平時色目人有些事情未必會堅決執行皇帝的旨意。
所以允熥決定將他調到都察院這嘴炮衙門爲官,將來也可以讓他當吏部、禮部等部的尚書。
至於允許有舉人功名和爲官的色目人留在中原也是應有之意。一是可以表明他的這個政策真的不是歧視色目人,二來這些能夠取得舉人功名、當文官的色目人,也不會信奉宗教。
發源於英格蘭的現代文官考試製度,與它的前身科舉制度相比,從選拔適合的官員角度當然是好多,但他有一個巨大的缺陷,不能檢測一個人是不是真的信朝廷宣揚的思想。
儒家本質上是一種哲學,有一套從《周禮》開始,到孔子完善,後來又被歷代大儒所扭曲的哲學理論體系。通讀儒家經典,就是接受儒家哲學的過程,隨着學習越來越深入,儒家哲學在他腦海裡越來越重要,直至最後徹底接受儒家哲學。
而真正徹底信奉了某種宗教的人是不可能接受儒家這一套哲學的。
所有的神學從根本上講也是一種哲學,他們既然接受了宗教的哲學,就會從心裡排斥儒家哲學,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儒學的內涵,考科舉只能死記硬背。或許考秀才的三級科舉考試可以憑藉死記硬背通過,但鄉試就十分考驗考生對儒學的理解,一個從心裡排斥儒學的人不可能通過。某族有這樣一句諺語:官到五品必反教,說的就是這一道理。所以允熥可以對所有能夠取得舉人功名、當文官的色目人放心。
至於他們的後代會不會發生反覆,允熥覺得所有其他的色目人都被遷走,寺廟也全部拆毀,周圍沒有那樣的環境,不太可能反覆。
允熥在接見過鐵鉉後忽然起了興致,將自己之前寫的對宗教、儒學的理解從頭看了一遍,又添上了許多新的感悟,然後才繼續處理朝政。
……
……
“殿下,這些人,到底當不當做色目人送到伊吾?”河難都司的都指揮使曹興與河難左布政使二人一起來到周王府,向周王朱橚詢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面對這沒頭沒腦的話,朱橚卻明白他們的意思,捻着鬍鬚低頭沉思。
曹興所說的‘這些人’,指的是生活在開封府被漢人稱呼爲藍帽子,自稱爲一賜樂業人的一個民族。他們在後世有一個統一的稱呼:猶太人。
一賜樂業人早在唐代時,就和大食人、波斯人等一道來到中原,分佈在陝西、河南等地。宋代時,其它各地的一賜樂業人要麼融入當地的漢人,要麼遷居開封府,到現在只有開封府一地有一賜樂業人。
蒙元時,一些一賜樂業人也成爲色目人,爲虎作倀和蒙古人一道作惡;但還有一些一賜樂業人被認爲是三等漢。並且他們雖然信奉外番的宗教,可也沒有對漢人傳教的想法,只在自己的小圈子內玩。
所以當接到聖旨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想到一賜樂業人時,就拿不準是不是該把他們當做色目人遷移伊吾,於是來請示周王朱橚。
朱橚也左右爲難。要說他們是色目人吧,可還有許多人在蒙元時是三等漢,大多數人長相和漢人也一樣;若說他們是漢人吧,他們又信奉外番的教,也有一些人蒙元時爲二等色目。他這幾天一直猶豫無法做出決定。
“要不將蒙元時認定爲色目人的當做色目人,當時是漢人的當做漢人?”曹興說道。
“不可!要麼就將他們全部遷移到西北,要麼就一個也別遷,不能遷一半留一半。”朱橚斷然說道。
“既然如此,還是將他們都當做色目人遷移到西北吧。河難的色目人指標可比實際人數多,不遷他們,就得遷漢人,還是遷他們比較容易。”布政使說道。這些指標可是壓在他身上的,少了一人他的評價就是不合格,所以寧願冤枉幾個一賜樂業人他也得完成指標。何況也不能算作冤枉。
朱橚明白張布政使的意思,知道他揹着的沉重的指標壓力,只能說道:“就按張布政使說的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