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卿一咕嚕從被子裡爬出來,“啪”的一聲打開牀頭燈,他眼神複雜地看着我,目光裡帶着憤恨、厭惡、痛心,不甘等各種交雜在一起的情緒,彷彿我做了什麼讓他很不恥的事。
而站在一旁的我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難道我還能解釋什麼嗎?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杉樹男是真真切切到我房間裡呆過一晚的,雖然我們什麼都沒有幹,可是呆過就已經足夠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而且我也不用解釋什麼,從頭到尾我就沒想過自己以後可能會和丁少卿在一起,讓他知道我的“劣跡”,打消對我的眷戀,不也是我所希望的事嗎?
可是爲什麼,我的心還是如此難受?
考慮到我們本來的目的,我最終深吸了一口氣,看着丁少卿小心翼翼地問道,“今天晚上的計劃,還照常執行嗎?”
他揮揮手,不耐煩地最後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一個人落了單,房間裡空落落的,但剛纔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耳邊仍然迴響着那兩個人留下的餘聲。我是想過取消計劃不再執行的,畢竟杉樹男在我牀上摸到了丁少卿的手,我們已經沒了在一起的可能,那我調查他的事,關心他這個人又有何意義?
可是我的本性註定不會輕易放棄一件事。想着自己反正已經計劃好了,不去執行反倒浪費那麼多時間和心血,便還是一鼓作氣除了門。
我偷偷摸摸下了樓梯,來到之前那個聲音傳來的閣樓前。三層以上便是閣樓,樓梯處封着一個大鐵門,上了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我只能借着手中微弱的電筒燈光,透過鐵門上的縫隙往閣樓的樓梯裡張望。出乎我意料的是,那樓梯上似乎被火燒過,牆壁上佈滿煙熏火燎後的痕跡。再往上視線便被樓梯拐角給擋住了,再也看不到什麼。
原來即使我和丁少卿計劃得好好的,但還是忽略了一個地方,這把擋住所有去路的大鎖。
留在這裡吧,好像也不可能有什麼進展了,離開這兒吧,又覺得心有不甘。當我猶豫了一秒,還沒做出決定來的時候,突然,“咚咚咚”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了下來,只聽一個聲音渾厚的男人高聲質問道,“誰,是誰在這裡?!!”
嚇得我連忙撒腿就往樓下跑,跑得比兔子還快,心也一直在砰砰直跳,耳邊除了風聲就只剩下我如鼓槌的心跳聲,渾身的熱汗一時間全部涌了出來。
等我跑到樓下,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庭院中,而庭院裡的桂花樹下站着一個人,單是背對着我也能認出他就是杉樹男!
“你終於下來了?”他緩緩轉過身,月光下一張清冷而肅殺的臉暴露在我面前。我望着他的臉,恍然中有種被置身在冰絕孤島的感覺,渾身冷汗熱汗一起冒,四肢毫無力氣。然後便聽見他用一種詭異的口吻問道,“你都看到什麼了?”
“沒,沒什麼。”我張口結舌,臉部表情僵硬無比。可是杉樹男聽了我的回答,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依舊用冷冷的神情盯着我,半晌警告道,“好奇不一定會得到真相,有時還很有可能會害死貓。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這不僅是爲了我宋家,還有很大一部分是爲了你。”
爲了我?我不由得嗤之以鼻。我又有何德何能讓他如此關懷備至呢?還不是因爲怕我知道他家的秘密,到時候可能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吧。
如果說以前我對杉樹男還有一種嚮往和羨慕,那麼現在我對他只有莫名的恐慌和排斥。他越是不想讓我知道閣樓上到底藏着什麼東西,我就越是想探究一二。
其中的原因,到現在爲止不僅僅是出於好奇了,還有……他們都不知道,我在閣樓的樓梯上發現了一塊紙片,上面寫着“請救救我”幾個鮮紅的大字,血液已經凝滯結塊,紙張暗黃,一看就讓人觸目驚心。
回到原來的房間裡睡下,第二天一早便被外面的動靜給驚醒了。連忙起牀穿衣,跑出去一樣,竟然是丁少卿開着車子要離開,宋家的傭人們想攔住他吃了早飯再走,可是他也不怎麼願意。
我追上去,輕輕推開一個傭人,對着駕駛座上的丁少卿笑嘻嘻地道,“丁少卿,你都是要做大生意的人,怎麼還是這麼小肚雞腸的,連點規矩都不講?你要走,好歹也要等主人家出來再走吧。”
丁少卿看見是我,起先沒說話,聽我說了一番話之後,變得怒火中燒,眼中的怒氣彷彿要把我吞沒。不過他還是強行按捺住不快,一邊嘴角往上揚了揚,冷笑道,“鄭晚,你少拿這些話來激我,我早點離開,就可以早點給你和宋先生騰地方啊。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爲什麼宋先生要同時請我兩個到他家來做客,很明顯,只不過是爲了拿我掩人耳目罷了。我也真是夠傻的,竟然還相信他的什麼兄弟情誼,這不,我安全把你護送到這裡,他也給了我一份工作,算是給了我報答和補償了吧。哦,對了,你也不用太在意那個睡在閣樓上的女人了,我已經聽說她是宋先生的前妻,現在已經瘋了,被關在閣樓上呢。”
“什麼?!!”我大爲震驚,閣樓上竟然關着杉樹男的前妻,而且已經瘋了?“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連忙追問丁少卿。
丁少卿笑了笑,笑得很好看,我早就說過他笑起來的模樣很不賴的,只是現在那笑容明顯帶着譏諷意味,看得讓人莫名心殤。“你看你,我一說他有前妻你就急起來了,這麼說來你是真的很在意他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在你們中間瞎摻和,希望你們長長久久。嗯,就這樣。”他說着猛踩油門,也不回答我的問題,便落荒而逃一樣逃走了。
我盯着那車屁股冒出的尾氣半晌,直到身後有人說話,這纔回過神來。
“飯都快涼了,進來吃飯吧。”身後的杉樹男語氣溫和如常地說道。我一回頭,正對上他的眼睛,他就站在我身後不到一米的地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溫柔地看着我。
我有點兒恍惚,甚至有點懷疑昨晚在庭院裡發生的那一幕是不是真的。可如果不是真的,丁少卿又怎麼會連杉樹男最後一面都不願見便要離開?
飯桌上,我沒有太多胃口,只覺得自己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填塞了,渾身上下都不太舒服。而杉樹男卻似乎胃口大好,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偶爾擡起頭來招呼我吃菜。
我聯想到丁少卿口中所謂的杉樹男“瘋了的前妻”,又聯想到杉樹男之前跟我說過他曾經愛過的那個“感覺很像我的女人”,難不成二者之間真的有什麼關聯?
“宋先生。”我還是開口了,聲音微微有幾分顫抖,“丁少卿說閣樓上住着的是你的前妻,是不是?”
杉樹男夾菜的動作停止在半空中,他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我以爲他會張口否認,可是他卻開口道,“可以這麼說。”
竟然是真的!
我的頭一蒙,強烈的探索慾望迫使我繼續追問下去,“那麼她是怎麼瘋的,是你逼的嗎?”我承認,我現在的問話很不禮貌,但是所有的事實證據都指向這個結果。如果不是杉樹男逼的,那他爲什麼對那個女人諱莫如深,對那個地方如此戒嚴?如果不是他逼的,那我爲什麼會在閣樓樓梯上發現那樣一張字條,字條已經很舊了,但字跡卻很工整,應該是那個女人發瘋之初寫下的。
杉樹男輕輕放下筷子,突然嘆了口氣,“我都說過別問那麼多,可你還是問出來了。你啊,倒還真是不讓我省心。”這句話裡包含着濃濃的關懷和無奈,在配上他那把好聽的嗓音,聽得我心頭莫名一怔!
我這時才突然覺得自己的態度似乎太咄咄逼人了,又是驚慌又是愧疚,只好彆扭地向他道歉,“對,對不起,我總感覺這件事和我有着莫大的關係,而且,而且你也曾說過我像你以前愛過的那個人。難道那個人,就是被關上閣樓上的你的前妻嗎?”
“不是。”杉樹男十分果斷地說,“而且她也不是被我逼瘋的,是她自己想不通瘋了。”
“她自己想不通瘋了?一個女人,如果沒有人逼她,怎麼會平白無故自己想不通瘋了?”我還是對杉樹男這不走心的回答心存懷疑,而且那張褪色發黃的紙片上面用血寫着的“請救救我”,足以說明她肯定遭到過什麼脅迫。
杉樹男又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而這次,他把頭轉向了一邊,似乎不再想回答我的問題了。
直到吃完飯,我們倆也沒再說過什麼話。但是等我起身準備離開飯桌的時候,杉樹男卻突然拉住我,對我說,“如果你真的好奇的話,我可以帶你去見見她。但是,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是很希望你身體健康,平平安安的……”
我被他這番如夢囈一般的話弄得呆住了,更加莫名其妙,根本聽不懂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