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醒來,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一切都歷歷在目。我拿着那隻錄音筆,把證據拷了下來,直接發了份郵件給杉樹男,他很快便給我回了信,建議這種事情最好報警處理。雖然我心裡仍然爲王大仁家即將迎來一場大審判而略微有些不安,特別是考慮到王小偉還那麼小,剛死了父親的他,很有可能會失去母親,我便覺得內心一陣惶恐。
所以在開庭那天,我特意把王小偉所在的班級帶出去遊玩寫生,抱着一種他不去參加庭審,就能避免受到傷害的僥倖心理,想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他。庭審結果很快出來了,由於認證物證俱在,李二麻子和錢麗抵賴不成,各自都被判了刑,而杉樹男賠給王家的八十萬,法院也要求王大仁全額退回。
聽說王大仁回到村子裡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走路接連撞上好幾個人,還差點撞上別人的車。他一路上一直沒說話,直到走到自己家門口,看見放學回家的王小偉,才抱着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而後兩天,王大仁茶飯不思,整個人似乎失去了生存的渴望。甚至在一天夜裡,他久久徘徊在村裡的池塘邊,路過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像沒聽見一樣,依然傻傻的,呆呆地望着河中心。半夜,住在池塘旁邊的村民聽見“撲通”一聲,還以爲是有人又向池塘裡亂拋垃圾,趁着月色對着窗外破口大罵了一陣。
第二天,有人在池塘裡撈出一身破布衣服和一雙黑色布鞋,明眼人一辨就認出是王大仁常穿的衣服鞋子。村民們登時慌了,能下水的通通下水去撈人。倒不是因爲他們多關心王大仁生命安危,而是那片池塘被承包用來養魚,村裡好多戶人家都參了股,如果因爲一具屍體而污染了水質,那麼他們來年的收成就會慘不忍睹了。
可是一夥人撈了半天,都沒撈出王大仁的屍體來。
既然屍體不在池塘裡,那爲什麼王大仁常年穿的衣服鞋子會在這?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剛好這時候丁少卿從村子外頭回來,路過池塘看見這麼多人圍在這裡,不免好奇地圍了上來。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說了,他瞪大了眼睛,一臉奇怪地說,“你們弄錯了吧,剛纔我還在村口看見王大仁精神矍鑠地拿着鋤頭在挖地,不信你們過去瞧瞧?”
衆人聞言,紛紛往村子口跑。
我也一路緊跟了過去,果然看見毒辣的太陽下,身穿白色內衣和赤着腳的王大仁正滿頭大汗地鋤着地,在他旁邊放着兩條長木凳,還有一些遮陽擋雨的棚子,所用的木料不用摸就知道是梨花木,而且質量都是極好的。
“王大伯,你在幹什麼?”在別人都懷疑見到了鬼,站得遠遠的不敢走上前一步的時候,丁少卿一點也不害怕地走上去,問道。
王大仁停下手中的動作,用衣袖擦了把汗,說道,“鄉親們平常都在這裡等車去城裡,要是車子來得早還好,要是來得晚,就得站在這毒辣的太陽底下等老半天。所以我決定在這裡搭個遮陽避雨的棚子,再擱兩條凳子,大家舒服方便了,鄉里鄉親的才能更和睦不是?”
他的一番話,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大家面面相覷,議論了一陣子,只聽丁少卿毫不吝嗇地誇讚道,“王大伯,你的這種想法很好嘛,既然連你都做起慈善來了,那我丁少卿當然不能落後了。我看我再去運點兒木材來,咱們啊乾脆在這裡建個涼亭得了!”
“好啊,涼亭又穩又方便,我看十里八村好多地方都有等車的涼亭了,就我們驪山村沒有,這怎麼成呢?”人羣裡不知是誰冒了一句,旁邊的人紛紛點頭表示贊成。有的人直接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家還有剩餘的木材,我可以捐兩根屋樑!”“我可以捐一根長木!”“我也可以捐!”“我也可以捐!”激昂的應和聲以及接連不斷舉起的手像是海浪一樣在人羣裡此起彼伏。
這個時候,我突然很想見到杉樹男,他現在在哪,在幹什麼?如果讓他知道自從他來村裡做慈善之後,村民一個個都更加團結,更加懂得分享和奉獻了,不知道他會不會也爲驪山村感到由衷的高興?
回到家以後,我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還是撥通杉樹男的號碼,給他打了個電話。
結果他聽了我慷慨激昂的陳述,突然在那邊笑了起來。
我奇怪地問,“你不覺得很感動嗎?你笑什麼呀?”
他依然笑着說,“你以爲王大仁做‘慈善’的錢是哪來的?還不是從我給他那八十萬裡分出來的。昨天半夜我從村外回來,路過池塘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影跳進了水裡。害得我也顧不得身上的傷了,衣服都沒脫就往水裡跳,打撈了半天才把王大仁給撈起來。”
“原來是你救的他!怪不得王大仁衣服鞋子都掉在池塘裡了!”我驚呼道。原本還以爲王大仁至多不過是做做樣子,不可能真正跳進水裡的,沒想到他已經萬念俱灰到準備放棄生命了。如果,昨夜不是杉樹男突然路過,跳下水裡救起了他,那麼那可憐的王小偉沒準又失去了一個親人了。這對於才十多歲的他會是多麼巨大的打擊啊!
王家的風波至此已經告了一大段落,停工已久的工地現在也施工起來了。現在杉樹男變得更加忙碌,我幾乎一個星期才能見一次他,思念的情愫悄悄地在我的心裡滋生起來,慢慢長成一顆參天大樹。
終於,在我忍不住要提出見他的時候,杉樹男突然打了個電話,邀請我和丁少卿去他家裡玩。
杉樹男的家?那不是在s市嗎?我突然變得有點不安起來。
我認識杉樹男那麼久,除了送繪畫班同學去縣城參加比賽,從來沒有跟他一起出遊過。這次他邀我和丁少卿去他s市的家,那個傳說中非常大,非常豪華的家,他是認真的嗎?
像他這樣的大老闆,也會願意讓我們這種村裡的小人物去他家參觀?他就不怕自降身價,讓自己的家人不滿,讓豪宅附近住着的別的富豪笑話嗎?
爲了不讓我們的穿着打扮太鄉土化,折了杉樹男的面子,我特意纏着丁少卿帶我去縣城裡面的品牌店,趁着打折買了一套衣服。
丁少卿本來是不想買的,但是在我再三要求下,他實在拗不過我,爲圖省事這才也給自己買了一套。不過結賬的時候,丁少卿非要我刷他的卡,我怎麼說他都不聽。用他的話來說,陪女人逛街還讓女人自己結賬,這種行爲比穿着打扮土氣low上一百倍,像他這樣“紳士”的男人是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從他手上發生的。
我見他都這麼說了,也不好再拒絕。反正丁少卿靠着賣沙子賺了杉樹男不少錢,花在我身上也算是花在杉樹男面子身上了,對他們倆而言都沒有虧。
當我穿着新買的衣服,坐在丁少卿不知從哪裡借來的一輛小車上時,有種自己似乎是要去相親的感覺。
丁少卿看着我一臉緊張兮兮,即使開着空調額頭上也冒着汗的模樣,便嘲笑我道,“不就是去大城市轉一轉嗎?你表現的這個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很容易讓人誤會你從來沒去過大城市的哦~”
我白了他一眼,對着後視鏡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我大學畢業都已經那麼久了,五六年時間裡天天呆在小村莊,你就不許我對外面的世界有那麼一絲小小的恐懼嗎?”
“五六年時間裡天天呆在小村莊?”丁少卿失笑道,“你是跟我開玩笑吧!”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轉過頭,故作沉思狀地盯着丁少卿看了一陣子,“丁少卿,是你失憶了還是我失憶了?你不要跟我說,我是今年纔回到驪山村來的。”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丁少卿竟然十分肯定地點點頭,說,“你就是今年纔回到驪山村來的,也是今年才進的驪山小學,今年才住進妲媽媽家裡。晚晚,你知不知道,自從三月份我見過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深深被你吸引,爲你着迷了……雖然我怕認識你的時間不長,可是在我的生命力,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你這樣給我一種認識很久的感覺……”
我皺起了眉頭,根本沒耐心聽他的深情表白,只覺得心裡煩躁得很。努力想回想過去的一些事,可一去想就覺得頭疼得不行,彷彿要裂開了。這個時候,反而是妲媽媽跟我說過的過去那些記憶像潮水一般輕而易舉地涌了上來。我突然明白,我對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都是來自妲媽媽的講述和我自然而然的想象,但是那些事情有沒有真正發生過,其實我是不知道的!
“你你怎麼了?”丁少卿看見我一臉痛苦的模樣,突然緊張兮兮地問道。我搖搖頭,趁着他把車子停在路邊,便推開車門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