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How it’s supposed to go on.”
——
“我們將永不分離。”
電影的最後一幕定格在男女主人公相擁而泣,在短暫的黑屏之後,參與電影製作的工作人員名單開始滾動着出現在熒幕上。放映廳的燈被點亮了,觀影的記者和影評人們愣了幾秒後,或真摯或虛僞地報以熱烈的掌聲,給了這部電影足夠的尊重。
在掌聲將盡時,一位金髮少女從第一排最中央的座位上站起身,面對着影廳裡所有觀衆淺淺地鞠躬致謝。
說是致謝,可她的態度看起來又實在傲慢得可惡。
她昂了昂下巴,燈光爲她挺俏的鼻樑留下側影。
少女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臉上雖妝容精緻,但碧色的眼眸裡仍透着些涉世未深的稚氣——或者說淺色的虹膜總帶讓人覺得單純無害,總之,她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稚嫩竟然很容易就讓人產生原諒她無理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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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們忙着用開了閃光燈的相機給她拍照。
雖然這很有點刺眼,不過少女早就習慣了。她這時才表現出一個職業演員的良好素養,仍舊毫不閃躲地直視着她的觀衆。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嘛,在乎的只是照片上的自己能夠好看一些。
在閃光燈逐漸平息之後,她語氣四平八穩地說:
“非常感謝各位媒體從業者的大駕光臨。這次帶來的是我的最新作品——《佛羅倫薩與向日葵》,這其中投入了導演、製片人以及投資方的大量心血,我爲自己能夠參與拍攝感到十分榮幸。”
她說的就跟背的似的,都不願意演一演。
這麼說今天其實也該算個挺正式的場合。
可她沒穿禮服,只穿着一套黑色修身的女士小西裝。也許是她這樣的年紀還駕馭不了任何一身太過於正經的裙子,也許是她壓根就不想穿。但誤打誤撞,這套衣服讓她多了幾分專屬於年輕人的古靈精怪,還很完美地掩飾了她不夠豐滿的身材。
而八分褲和十幾公分的細長高跟鞋中間露出一段雪白的腳踝,又能讓人浮想聯翩。
這足夠讓那些主流時尚雜誌們閉嘴了。
少女不知道在思索什麼,她眼波流轉,最後把目光定格在和她一同坐在第一排中央的兩個年輕男子身上。
如果有人注意,就會發現那兩個人簡直比電影裡的男主角還要面容出衆。
他們倆都穿着剪裁得體的黑色西服,梳着復古的長髮,髮尾被緞帶系在腦後,看起來有一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高貴典雅。但他們實在好看得過分了,即便是這樣少有的裝扮,仍然讓人覺得情理之中。
要說真有什麼缺點,就是他們的臉上都有些病態的蒼白。
他們和所有人一樣注視着面前的少女,在目光相遇後,都對她露出了十分禮貌溫和的笑容。
只是金髮男子的笑裡明顯多了些玩味——也許是髮色的關係,他比身邊的黑髮男子看上去更像一個資深貴族,同時也多了一點紈絝子弟身上纔有的奢靡氣味。
少女看着他們,也露出一點微笑,說:“我要……特別感謝利昂柯特先生,感謝他給了我這次機會。”
影廳開始傳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利昂柯特?”
“利昂柯特先生是誰?”
臺下的記者們因這個並不令人熟知的名字而開始交頭接耳。
只有被點名的金髮男子笑了笑,他看上去因少女歸順的態度而倍感滿意,轉頭得意地對身邊人說:“哈,這纔是我的女孩。”
而那名黑髮男子卻沒有開口。
他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剛纔禮貌的笑容,現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前面的少女,卻被她避開了目光。
她一般是不會這樣做的。
少女微微仰着頭,露出了一段雪白細長的脖頸,讓人很容易聯想起康涅狄格河畔那些驕傲的白天鵝。她環視了所有人,耐心地等待影廳安靜下來,纔再次開口:
“利昂柯特先生一直希望我能在演藝事業上有所建樹,是在這條道路上一直鞭策我的人,如果沒有他,很多事情我都不會去做,也到不了今天的位置。所以……”
她話鋒一轉:
“……所以我要向如此煞費苦心的他道歉。”
誒???
記者們都有些發懵。
座位上的金髮男子也微微皺了皺眉,但他還是好脾氣地微笑着,帶着一種事態盡在掌控之中的傲慢。而少女似乎打定主意想讓他再也笑不出來,她故意吊人胃口似的頓了一頓,接着緩緩向所有記者舉起左手,把無名指上正閃閃發光的戒指展現出來。
可在昨天那裡還是空空如也。
這讓影廳裡一片譁然。
在不停開啓的相機燈光下,少女的眼眸就如同戒指上的那顆鑽石一般閃亮。
她面對着觀衆席的一百多雙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
“我從今天開始將無限期息影。”
她用壓下籌碼的表情再次看向那位金髮男子,在看到那人臉上有些僵硬的笑容以及眼中噴薄而出的怒火後,明媚地笑了起來——
“因爲我要結婚了。”
“我,格瑞希.勞倫特,要結婚了。”
……
“放開我!”
她反抗所得到的迴應只是被那個發怒的人大力甩到關閉的車門上。
額角正撞上車門的玻璃,格瑞希有片刻的失神,接着恍惚地感覺到溫熱粘稠的液體正順着自己的臉頰流下來,太陽穴傳來跳動的疼痛,她下意識地伸手去碰觸傷口,再拿下來時,發現手指上都是觸目驚心的紅色。
而她面前的人像沒想到似的,看到汩汩不斷的血跡,站在原地愣了愣。
“萊斯特!”
就在這他靜止的幾秒鐘,另一個衝進來的黑色影子猛地把他撲向一旁。
保姆車裡原本用來慶祝的香檳全部被打翻了,酒汁和玻璃碎片濺得遍地都是,那兩個黑色影子還扭打在一起,他們動手時的巨大力量讓車廂有些不堪負重地晃來晃去。
格瑞希摸着半開的車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不停流下來的血液幾乎遮擋住她的一側視線,趁着那兩個人還糾纏在一起,她在一片狼藉的保姆車裡亂翻着,在找到自己的手機之後,她轉身向車外逃去。
“站住!”
可誰會現在停下來?
她把萊斯特的怒吼拋在身後,更用力地衝向雨裡。
格瑞希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場狂奔,她身後跟着兩個同樣移動得飛快的黑色影子,她甚至有些不敢回頭,生怕看到與他們不斷縮短的距離。但很快,她就被追上來的萊斯特撲倒在雨水中,緊握的手機因此而被甩出去好遠。
“你告訴我……”
格瑞希的肩膀被那人的雙手死死地鉗住了,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萊斯特原本被精心打理過的金髮此刻都被雨水打散了,他低着頭,大半個身子籠罩在格瑞希上方,爲她遮擋住了大部分雨水,只有他垂下來的金髮溼漉漉地淌着水珠,有幾滴正砸在格瑞希眼角,看上去就像她剛剛哭過。
可是她沒有。
她怎麼會在這樣的時刻示弱?
“告訴我……”萊斯特的手指纖瘦修長,動作輕柔地揩去她眼角的雨水,他剛剛因發怒而顯得有些猙獰的面龐現在卻換上了尋常時用來蠱惑人心的微笑,他語氣溫柔,哄孩子般地說:“和你求婚的人是誰?他知道你是吸血鬼嗎?你要和他走?你們能走去哪兒?我作爲你的父親……”
“閉嘴!”格瑞希聽到這句話發瘋似地掙扎起來“閉嘴!”
追上來的路易把萊斯特從她身上拉開。
“我不想再和你玩假扮家人的遊戲了!”格瑞希趁機從地上爬起來,她那和萊斯特過於相似的金髮也因剛剛過於用力的掙扎而全部披散下來,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不穩地打着晃兒,但她還是勉強站住了。
“聽聽,路易,你聽聽她在說什麼?”萊斯特像聽到笑話一般,帶着哭笑不得的表情轉頭徵求路易的意見,在發現那人露出一臉不贊同後,他悻悻地撇了撇嘴。接着他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接着對格瑞希說:“我們不是家人麼?你這樣說至少傷透了路易的心。”
“即便你恨我,也不該這樣對無辜的路易,有什麼事你不能對着他坦白?”受制的萊斯特反過來拉住路易的手,十分大度地朝格瑞希的方向靠近了幾步“你知道麼?我現在越發覺得我們是一家人,和那些——普通人一樣。”
像是爲了不讓她難堪,路易迅速把手抽了回來。
“你是在叛逆期,所以想逃離家庭,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萊斯特佯作懊惱地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額頭,接着用十分溫和寬容的語氣說:“我不該這麼着急地對你發脾氣,我該原諒你的,也許我們現在該回家了,我答應你,明天誰也不會提起這件事。”
“如果你不想演電影,那就不演了,但你是個天才,你的才能都被白白浪費……”
“萊斯特!”
格瑞希有些忍無可忍地打斷了那個人的自說自話。
他明明知道他們三個站在這裡的原因,卻還是這樣避重就輕把事情改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也許這就是他的退步,可不是格瑞希要的結果。她不是他籠中的金絲雀,也不是願意被他隨意擺弄的洋娃娃,也許早前她還對萊斯特另類的救命之情抱有一絲感激,但這一年多的相處,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她本想大吵大鬧地說出她離開的所有原因,最終卻還是嘆了一口氣,淡漠地說:“如果你現在讓我走,說不定還能讓我對你留一個好印象。”
萊斯特的笑容就這樣緩緩僵硬在臉上。
他站在那兒,激烈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氣。他咬着牙,用力到顴骨的輪廓在臉龐下若隱若現。之後又抽動了幾下嘴角,也許是想做出那種一貫遊刃有餘的微笑,但是他失敗了。他在瓢潑大雨下看向格瑞希,雨水順着他臉頰沖刷下來,更顯他面色蒼白冰冷。
她被這目光看得不由自主後退兩步,與陰晴不定的萊斯特拉開些距離。
而就在這時,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手機震動發出的響聲,混在雨聲裡,卻仍舊清晰地傳入吸血鬼的耳朵。
格瑞希在心裡暗叫一聲不好,轉身朝自己的手機撲去,可萊斯特的身影一閃,在她的指尖碰到那部手機之前,就先把它握在了手裡。
他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終於又能露出點玩味的笑容。
像是特意爲了要格瑞希心急似的,他不緊不慢地說:“啊……是Dr.Reid。”
“還給我!”
她不管不顧地朝萊斯特撲過去,卻被那人輕鬆躲過。
他爲這通電話而神采奕奕,眼神裡流露出些只會在狩獵時纔會出現志在必得。他看着格瑞希沉默了一會兒,接着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高興地拍了拍手,說道:“我們來玩一個新遊戲吧。”
他看着手機露出點期待的表情,快速地按下免提鍵——
“瑞齊,抱歉,我遲到了……”
電話那頭的人在剛剛接通時就立刻開口解釋着,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樣溫和柔軟,叫格瑞希聽了有些忍不住紅了紅眼眶。
不要道歉了,那些都不重要。
“快點離開!”她再次向萊斯特撲過去,衝動地對着手機大喊大叫“快點離開這裡!”
但她瞬間就被用力地推開了。
萊斯特因爲再三的阻撓而露出點厭煩的神色,卻還是動作優雅地將食指放在脣邊,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瑞齊!瑞齊?你還好麼?發生了什麼?”電話裡傳來的男聲聽起來更焦急了,他語氣急促地詢問着“你現在在哪兒,瑞齊?聽我說……別怕……我很快就會找到你,我……”
“Dr.Reid……”萊斯特打斷了他。
“你是誰?”
在沒有得到答案之前,電話那端的人也安靜了片刻,像是要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似的,過了幾秒他才又開口說道:“……Fine……你可以隱瞞身份,但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會爲你做到。就……不要傷害那個女孩,好麼?”
萊斯特彎了彎脣角,緩緩說:“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只要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
“掛掉電話!”
格瑞希幾乎要被逼瘋了。
但趕在她又一次撲過去搶電話之前,已經有一個身影利落地從萊斯特手裡搶過了手機,狠狠把它砸在地上。
路易擋在他們兩人中間,平靜地說:“到此爲止了,萊斯特。”
被點中名字的那個人幾乎已經是氣極反笑,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才說:“路易,你還不明白麼?”
彷彿不需要等到回答,他就又沉聲說:“……我會找到他。”
“萊斯特!”
格瑞希的喊叫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漫天的雨幕中,吸血鬼跑動的速度飛快,她只能看見他西服的衣角在停車場的出口一閃而過。
她想跟上去,可是本就不穩的高跟鞋鞋跟卻在那樣要命的時刻終於不堪重負斷成兩截,連帶着她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再次摔在雨水裡,卻被身後一雙手穩穩地架住了。
“他會在哪兒?”
路易在扶着她站好後,脫下西裝外套,輕輕地披在她肩上。
“他是來接我的”格瑞希語氣焦急地對他解釋“他一定就在這兒附近,沒時間了路易,幫幫我……”
她語氣哽咽了一下,顫抖着聲線說——
“……因爲他是我的愛人,是我的未婚夫,別讓萊斯特傷害他。”
……
“啊——!”
冒着大雨圍在影院前,等待就息影結婚的話題進一步採訪格瑞希.勞倫特的人羣中突然有女人發出了一聲銳利的尖叫,本來緊緊堵着影廳門口的人羣一下子潮水般地散開了,中間留出了一個很大的空地。不明真相的後排羣衆接替了前面人的位置,疑惑地對正在發生的事探頭探腦。
而他們在看到發生的事情之後,也立刻向人潮外迅速退去,慌亂中不知道有誰大喊了一句:“天啊是吸血鬼!”,人羣中立刻更加騷動異常。
慌亂的中心,那個面容蒼白俊美的金髮男子,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臉上帶着點得償所願的詭異笑容,彷彿正在思索着什麼,對身旁因他而起的騷亂不爲所動。
他腳下踏着的,是大片大片暈了雨水、逐漸變得淺淡的——
血液的紅。
“God……”
逆着慌亂的人流擠進來的格瑞希首先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你都幹了些什麼!”她用力地推開萊斯特,撲向那些血跡來源的地方——她一直要找的人如今正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雨水中。
他的棕色捲髮都被雨淋溼了,溼漉漉地貼在額頭上。還有他喜歡的襯衫、揹包,也全都溼的徹底。
“Reid……?”
她托起那個人軟綿綿的後頸,看到他左側動脈處有兩個圓孔形狀的傷口,那裡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外滲出血跡,混着雨水一路從他頸側滑下,他的襯衫因此被染紅了一片。
“不要……”
她手足無措地捂上那人的脖頸,可是血跡還是止不住地從她指縫中漸漸滲透出來,她感受不到他心臟的跳動了。她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那人的肩膀,又不死心地再次喚了喚他的名字,祈禱他能讓她再看一次那雙明亮的棕色眼眸。
可是那人就像陷入了很深很沉的睡眠,對她的聲音動作一點反應都沒有。
“God……God……God!”
格瑞希簡直感到心肺俱裂。
她抱着瑞德,不該是這樣的感覺的。他們的每次擁抱,她每一次用手臂環住的瑞德,都能讓人感到溫暖滿足,不該是這樣冰冷的。
萊斯特在她身邊瘋狂地大笑了一會兒,接着用力地慫恿着說:“改變他,瑞齊!這樣他就能和你永遠在一起了!你也用不着離開我和路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只要接受就好了!改變他!否則他就死啦!”
格瑞希失神地沉默很久,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不能……”
她這才能感覺到有熱淚從眼眶中輕輕滾落,而這樣一哭起來,就再也停不住了。
她又重複了一次,只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的喃喃自語:
“……我不能。”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