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良的船抵永安之後,遂棄船登岸,徑直來求見羅憲。
羅憲四十多歲,雖然是一身的戎裝,但舉手投足之間,卻顯露出儒雅的氣質。羅憲早年就才名卓著,曾拜入大儒譙周的門下,與陳壽也算是同窗,時門人稱其爲譙門子貢。延熙元年,羅憲入仕爲太子舍人、尚書吏部郎,後遷宣信校尉,兩次出使吳國,吳人“稱美焉”。尚書令陳祗病死,黃皓開始專權,朝中許多大臣依附於他,唯獨羅憲清白而有氣節,不肯趨炎附勢,黃皓深恨之,找了個機會將羅憲貶爲巴東太守。時右將軍閻宇出任永安都督,以羅憲爲護軍,駐守永安。景耀六年,魏軍大舉犯境,閻宇奉詔西還成都,羅憲便開始擔任永安都督。不過閻宇臨行之前帶走了大部分的兵力,現在永安城的駐軍,尚不足一營之數。
鄧良先前做過尚書左選郎,而羅憲也在尚書檯任過職,兩人的私交還是不錯的,不過此次見面,除了寒喧之外,公事還是排在首位的。
鄧良對此次引援東吳入蜀相助之事還是頗爲自得,向羅憲陳述此次東吳之行的詳情,自然是要羅憲打開永安城,允許陸抗的部隊入境。
羅憲聽聞之後,不僅沒有面帶喜色,反而是憂慮沖沖。“子玉此行,吳主除了允諾出兵之外,就沒有別的什麼要求嗎?”
鄧良呵呵笑道:“我看那吳主孫休也稱得上是明君仁主。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所以此次吳國能如此快地派出援兵。與其明智果決不無關係。至於要求,除了需要我們給吳軍支付些糧秣輜重之外,倒是沒有別的什麼要求?”
羅憲眉頭緊鎖,又追問了一句:“難道孫休就沒有提及割地之事?”
鄧良搖搖頭,道:“沒有。”
羅憲的臉色陡然間凝重起來,他曾經兩次出使吳國。這幾年又一直鎮守永安。對於吳人,他還是有着很深的瞭解,這可是一幫無利不起早的傢伙,如果此次吳人趁着救援的機會,獅子大開口,羅憲反倒不會有什麼奇怪的,但此次入蜀援助,吳人竟然沒有提任何的要求,這可令羅憲大爲詫異。
事出反常即爲妖。這與吳人一向的風格大相徑庭,以羅憲對吳人的瞭解,吳人對益州的覦覷之心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陸抗出督西陵之後。更是加緊了備戰的步伐,這些情況,又如何瞞得過慧眼如炬的羅憲。
“這裡面肯定有陰謀,在搞清楚吳人的真實意圖之前,我不能讓他們進入永安。”羅憲表情嚴肅地道。
鄧良一聽就急了,道:“令則兄,你是不是太過敏感了?現在閬中危急。急待吳兵前去援救,多耽擱一刻,閬中就有失守的危險。”
羅憲沉聲道:“那也總比引狼入室的好,子玉,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初到吳地,根本就不瞭解吳人的心思,當年他們可以背信棄義的奪取荊州,焉知今日他們不會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鄧良道:“令則兄,你多慮了,此一時彼一時,兩國修好了這麼多年,當年的不愉快的舊事還提他做甚。當今吳主英明睿智,他焉能不知季漢的存亡對吳國的影響,益州若失於魏人,於吳國有百害而無一利,他們出兵,與其說是救漢,倒不如說是自救,怎麼到了羅兄的眼中,反倒成了包藏禍心,圖謀不軌?”
羅憲冷笑一聲道:“好了傷疤忘了疼,現在蜀中之人偏安於益州,還有誰記得荊州之痛?雖然我不能確定吳人就是包藏禍心,但他們此次能如此大公無私不計報酬地前來援助,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吳人的心腸,還沒有好到如此地步。”
鄧良搖頭道:“令則兄,我知道你對吳人沒有好感,但僅憑感覺,沒有證據,你這豈不是意氣用事?退一萬步講,陸抗的三萬人就算有什麼歹意,進入蜀中之後,既無糧草,又無後援,有你羅大都督扼守永安城,吳人那是前進無路,後退無門,他們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更何況,此次吳兵前來,是陛下親自下的詔書,倘若羅兄無故將他們阻攔在永安城外,陛下定然震怒,如果降罪下來,你我都吃罪不起。”
羅憲沉默了,他僅僅是鎮守永安城的一方都督,涉及到雙方邦交之間的事務,也不是他所能夠承擔的,何況吳人來援,是否懷有敵意,羅憲也是無法確定的,僅僅是憑着自己的一種直覺而已,但直覺遠不能成爲阻止吳人入境的理由,想要阻止他們,非得拿出真憑實據來。但這個真憑實據,在吳人沒有下一步的行動之前,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拿得到的,除非你是對方肚子裡的蛔蟲。
鄧良道:“好了,令則兄,我知道你對吳人有些成見,但現在大敵當前,魏人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同仇敵愾,共赴國難,在這個時候,不能摻雜太多的私人情緒。當然,羅兄一片拳拳護漢之心讓小弟也頗爲敬佩,小心無大錯,羅兄在永安戒備一下也是好的,我會知會陸抗,讓他快速通過永安,不得在永安停留。”
羅憲也只得點頭道:“好吧,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至於戒備之事,永安城從來都是兵不卸甲馬不離鞍的,這個子玉勿需擔心了。”
鄧良拱手而退,前去和陸抗接洽入境之事。
羅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其子羅襲上前道:“父親既疑心吳人別有圖謀,何不遣人到吳地一探究竟。”
羅憲搖搖頭道:“就算吳人真的別有所圖,也是極爲機密之事,相信除了吳主和幾個重臣之外,其他人難知真相,派人前往吳地,定然是一無所獲。而且陸抗通關在即,沒有恰當的理由,是無法阻止其入境的。”
羅襲憂慮地道:“如果事情真如父親所預料的,那可是比魏國入侵更爲可怕的事,真要發生的話,益州豈不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