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麼久?”倪可擔憂地說,“夢女……已經沒有東西可吃了。”
馬文想了想。“只有看沿途還能不能找到買那種豬肉的地方了。實在不行,你叫她忍耐一下,到了目的地再吃吧。”
倪可點頭。她估摸七八個小時,夢女應該能忍得住。
馬文加快了車速,在高速路上飛馳。中午,他們在高速路旁邊的一個服務站隨便吃了點兒快餐,就又上路了。
三點過後,天陰暗起來。不一會兒,下起了大雨,空中還夾雜着沉悶的雷聲和一絲絲閃電。雖然才下午,看上去就像是臨近黑夜。這種天色讓人的心情低落、壓抑,對於心事重重的馬文和倪可來說,更添加了幾分不安的情緒。
“我老家的天氣也是這樣的。”倪可說,“好好的天,突然就會下雨,一點兒徵兆都沒有。”
“說明離你的老家已經不遠了。”馬文勉強笑了一下,“希望我們能快些到達。”
實際上,馬文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知是來源於這突變的天氣,還是別的什麼因素。他不敢把這種感覺告訴倪可。
因爲下雨,馬文減低了車速。四點鐘,他們開到某一段路的時候,發現前面堵了近百輛汽車。馬文挨着最後一輛車停了下來,不一會兒,後面的車又靠上來了。他們被夾在中間,迅速融入擁堵車輛之中。
這個時候,雨已經小了一些。馬文根據經驗判斷,前面路段一定出事了。他對倪可說:“你待在車上,我下去看看。”
馬文下車後,走到前面去打聽了一下情況,幾分鐘後,回到車裡說:“前方隧道發生了重大交通事故,有六輛車相繼追尾,交警正在現場指揮疏導。”
“情況嚴重嗎?”
“可能很嚴重。”
“大概會堵多久?”
馬文皺着眉搖頭。根據目前的狀況來判斷,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沒法通行的。
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後面的車已經排成了長龍。但前面仍然沒有一絲能夠通行的跡象。馬文和倪可待在車上,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卻沒有絲毫辦法。
這一趟路,實在是太不順利了,馬文不安地想,後面……會不會發生什麼更如可怕的事?
這時,馬文的手機響了起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周毅打來的。他對倪可說:“我再下車去看看。”
倪可不知道馬文爲什麼要避開她接這個電話,不過沒有多問,只是點了下頭。
馬文走到前面十幾米遠之後才接起電話:“周毅嗎?”
“是的老闆,我剛纔到醫院去了一趟,瞭解到了一些情況。”
“怎麼樣?”馬文的心提了起來。死,她最好是死了。
“覃嵐現在在重症監護室。醫生說,她的外傷並不嚴重,但似乎中了一種毒,導致目前還處在昏迷狀態,暫時沒有脫離危險期。”
毒?馬文突然想起之前在電腦上查到的資料。科莫多巨蜥的牙齒和下顎都會分泌出致命的毒液。他心中突然一陣竊喜。對了,這種毒是致命的!這女人應該活不了了!但轉念一想,又擔心起來。受到攻擊致死的是動物,人類經過搶救和治療之後,也許能活過來。上天保佑,最好不要如此——讓這可惡的女人去死吧。
馬文想得入神,沒注意到電話那頭周毅還在說話。“……老闆,您在聽嗎?”
“哦,你剛纔說什麼?”
“我是說,您要不要趕回來看看?”
“我現在被堵在高速公路上了,沒法往回開。”見鬼,這倒是實話。“周毅,麻煩你幫我繼續關注一下她的情況,有什麼變故就立刻打電話告知我。”
“好的,老闆。”
馬文掛了電話,向回走去。來到自己的貨車旁邊,正要上車,突然聽到車廂傳來撞擊的聲音。
很顯然,車上的倪可也聽到了,她和馬文同時睜大了眼睛,對視在一起。
倪可從車上下來,走到馬文身邊。馬文趕緊問道:“夢女怎麼了?”
“她餓了,一定是這樣。”倪可說,“從中午到現在,她一直沒吃東西,現在忍耐不住了。”
說話的時候,那撞擊聲又一次響起,令馬文感到心驚肉跳。他說:“你能不能暫時穩住她,叫她少安毋躁?”
“你是叫我現在把車廂打開,跟她說話?”
“……不行,後面車輛裡的人可能會看到她。”馬文惶恐地說,“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倪可也沒有主意,“她一旦餓了,就連我說的也不怎麼聽得進去。”
馬文煩躁地扶着額頭。“這該死的車要堵到什麼時候?”
“通行之後,到我老家還要開多久呢?”
“最快也要三個小時。”
“天哪,夢女還要忍耐這麼久?”
馬文突然問:“她太久不吃東西,會怎麼樣?”
倪可不安地說:“我不知道,她以前……好像沒有餓過這麼久,也沒被關過這麼久。”
撞擊聲又響起了。馬文心煩意亂,又感到膽戰心驚,說道:“她動靜越來越大,要是被前面的交警聽到了,肯定又會叫我們打開車廂檢查!”
倪可也心緒煩亂。“是啊……但我們現在如何是好?”
突然,馬文瞥見最前面的那輛車好像動了一下,他欣喜地喊道:“好像通行了!我們快上車!”
兩個人趕緊跳上車。果然,前方的道路好像終於被疏通了,車輛長龍開始慢慢向前行進。
交警站在路邊。馬文把車從幾個交警身邊開過去的時候,呼吸都暫停了。還好,夢女似乎見車子開動了,又穩定了一些,沒有弄出響動。馬文開過這一段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加快油門,快速向前駛去。
七點半,他們到達A市。但倪可的老家在A市的一個縣城,還要再開兩個小時。他們顧不上吃飯,急速趕往縣城。
天色一片昏暗,小雨還是連綿不斷。倪可看着車窗外久違的風景,感慨萬千——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是這些熟悉的景象,就像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沒有改變。但此刻,她沒有心思懷念和追憶往事了,一心只想快些到達目的地,停下車來,給夢女找到食物。
九點四十,他們終於到達了倪可的老家——一個其貌不揚的小縣城。馬文從早上開始,一直開了近十二個小時的車,疲憊得近乎虛脫。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做了,只想找到一家旅館,立刻倒在牀上,睡上一覺。
此刻,他已經忘了,自己雖然疲累,但車廂裡的蜥蜴人,已經被關了接近二十四個小時。而且,她有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
馬文把車停在縣城一條背靜的街道,這條街沒有路燈,也幾乎沒有行人。他下了車,臉色蒼白,手捂着嘴,似乎快要嘔吐出來。
倪可知道,馬文開了一整天的車,一路上疲憊、緊張,加上沒有吃晚飯,體能和精神都快到極限了。她心疼地走過去扶住馬文,說道:“馬文哥,真是辛苦你了。”
馬文緩緩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臉色才緩和一些,說道:“沒事……我們終於到你老家了。”
“我們先去找家飯館吃飯吧。”倪可說。
“那夢女呢?”
“我們吃完之後,給她帶一些食物回來。”
“這麼晚了,我們怎麼找得到她要吃的那種……肉?”
“……試試看吧,不知道飯館裡能不能買到變質的肉。”
馬文搖頭道:“肉攤還有可能。飯館怎麼可能賣這種肉給客人?不是表明他們的材料不新鮮嗎?有也不會拿出來的。”
倪可無奈地說:“那只有在別的地方找找了,總之我們先去吃東西吧。”
馬文說:“你要不要跟夢女說一聲,讓她暫時待在車裡,再忍耐一下,別發出聲響。”
“好的。”
馬文和倪可走到後車廂,馬文用鑰匙打開鐵鎖之前,疑惑地問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幾個小時前,夢女還煩躁地撞擊車廂。但後面這一兩個小時,好像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倪可想了想,突然臉色大變:“她……不會是因爲缺乏氧氣,悶死在裡面了吧?”
“不會。”馬文說,“這個車廂沒關這麼嚴實,有縫隙透氣的。”
“那她……是不是餓昏在裡面了?”
“不知道。我們把車廂打開來看看吧。”
馬文打開鐵鎖,將車廂門試探着拉開一些,裡面一片靜寂,沒有半點反應。
他納悶地想,這隻蜥蜴人真的昏死在裡面了?
倪可站在一旁,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一車廂裡的平靜,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夢女餓昏了;而另一種可能……動楊在特豬之前,會悄梢潛伏……天哪!她驚駭地張開嘴,正準備開口叫馬文停止動作,但已經遲了,馬文將車廂門拉開了一半。
“馬文哥,快關上!”
話音未落,車廂裡發出一聲嘶吼,一隻飢餓兇殘的大蜥蜴撲了出來。此刻,她已經沒有一絲人性,進食的需求超越了那本來就微不足道的理智。蜥蜴人將馬文撲倒在地,張開大口,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
“啊——!”一陣鑽心的劇痛向馬文襲來,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倪可大驚失色,慌亂地撲過來,用盡全身力氣把夢女推開,大聲哭喊道:“你瘋了!我跟你說過,不能襲擊人的!特別是……他!”
那隻蜥蜴人伏在一旁,撕嘶地吐着紅色的信子,眼睛裡看上去仍然有種瘋狂的神色。倪可怕她再次撲過來,趴在馬文身上,對夢女吼道:“你要吃,就吃我吧!不準傷害他!”
蜥蜴人圍着他們轉了小半圈,突然調轉身子,迅速地朝街道另一頭爬過去。
倪可驚恐地盯着夢女離去的方向。她對這條街還有些印象,如果沒記錯的話,街道的盡頭,會通往上山的小路。
此刻,她顧不上管逃走的夢女了,從地上站起來,將馬文扶起,急促地問道:“馬文哥,你……怎麼樣?”
“我……”馬文臉色蒼白,嘴脣發烏,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倪可焦急萬分,她知道,必須立刻把馬文送到醫院。她架起馬文,艱難地朝前方走去,希望來到一條大街上,有人能幫幫他們。
倪可架着馬文走了好幾分鐘,終於來到一條有路燈的街上。這條街的行人驚訝地看着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人願上前幫忙。倪可哭着央求道:“求你們……幫幫我!他受傷了,要立刻去醫院!”
街上的人仍然遲疑地望着這兩個陌生人。這些人的眼光,就跟當初看着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莫名懷孕時一樣——冷漠、鄙夷、責難。一瞬間,往事紛至沓來。那多年前遭受的屈辱,彷彿又回到了倪可身上。她恨透了這個令她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她的老家,她的出生地。
然而,就在倪可的眼前發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終於有一箇中年男人走過來幫助她扶起馬文,說道:“醫院就在附近呀,走吧,我帶你們過去!”
“謝謝,謝謝你!”倪可感激涕零,和那中年人一起架着馬文,朝醫院走去。
幾分鐘後,他們就來到縣城裡的一家小醫院。馬文終於被送進了急救室,而倪可已經累得癱在長椅上了。
半個小時後,一個年輕男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喊道:“誰是剛纔這個傷者的親屬?”
“……我。”倪可掙扎着走過去。
“我們幫他止了血,包紮了傷口,但是……”剛說兩句,那男醫生突然停了下來,怔怔地望着倪可,過了幾秒,驚訝地問道,“你是……倪可?”
倪可注視着這個男醫生的臉,也張大了嘴。這個醫生,竟然就是當初她喜歡的那個男生——鄧輝。
“倪可,真的是你?好久沒有看到你了!”鄧輝顯得有些激動。
“……是的。”倪可明白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該跟鄧輝說什麼好,“你剛纔說,他怎麼樣?”
“哦……”鄧輝回到醫生的身份,“他的傷勢並不重,但還是昏迷不醒,而且從種種跡象來看,他顯然是中了毒。他大腿上的牙齒印,是被什麼動物咬的嗎?”
“……是”“什麼動物?”
倪可遲疑片刻,艱難地說出:“晰蜴。”
“蜥蜴?”鄧輝驚訝地說,“有毒的蜥蜴?”
“……應該是。能治好嗎?”
鄧輝皺起眉頭。“這種傷者太少見了。我們縣城裡的小醫院,恐怕找不到什麼有效的治療方案。”
“那怎麼辦?”倪可焦急地說,“他會有生命危險嗎?”
“不知道。”鄧輝無奈地說,“我們不清楚他是被哪種蜥蜴咬的,根本無從估計。”
“鄧輝,我求你,救救他……”倪可急得又哭了出來,“他是因爲我,纔會被襲擊的。”
“彆着急,倪可。我當然會盡力救他。”鄧輝想了想,說,“你現在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嗎?”
“找到……有什麼用?”
“倪可,你有沒有聽說過‘以毒攻毒’?”鄧輝凝視着她說,“有些帶有劇毒的動物——比如毒蛇——它們的唾液中含有劇毒,但只有進入對象的血液中才能起到作用,而飲用毒液則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並且,它們的唾液和血清,有可能是最好的解毒劑。所以……”
“只要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就可能有救?”
“對。起碼可以一試。”鄧輝擔心地說,“但你能找到嗎?你們是在哪兒遇到這種蜥蜴的?而且這麼危險的動物,你怎麼抓得住?”
倪可沒時間解釋這一切了,她對鄧輝說:“這些你都別管,我能找到。鄧輝,拜託你幫我照顧他,我很快就回來!”
“你現在就要去找?”
“對。”倪可想了想,“我能先去急救室看看他嗎?”
“可以……倪可,他跟你是什麼關係?”
倪可咬着嘴脣遲疑了一下。“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說完這句話,她快步走進急救室。
馬文虛弱地躺在病牀上,身上蓋着一牀白被單,脫下來的褲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血跡斑斑。此刻,他臉色發青,渾渾噩噩,似乎處於半昏迷狀態。倪可看到他這種狀況,眼淚倏地流了下來。都是因爲我,馬文哥,你是爲了幫我弄清當年那件事,纔會帶着我和夢女到我老家來的。沒想到,競然把你害成了現在這樣。想到這裡,倪可心如刀絞,只覺得萬分對不起馬文。現在她能做的,只有找到夢女……
突然,馬文褲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倪可見馬文沒有反應,猶豫了一下,把手機從他的褲究裡拿出來,按下接聽鍵。
一個急迫的聲音:“老闆,不好了,覃風剛纔醫治無效,死亡了。醫生說她是死於中毒!”
什麼?覃嵐……馬文哥的前妻?她中毒……死了?倪可呆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是怎麼回事?
“老闆,您在聽嗎?”
倪可聽出來了,這是周毅的聲音。她顫抖着問道:“周毅,你剛纔說什麼?”
電話那頭沉寂了幾秒,“你是……倪可?”
“對,我現在跟馬文哥在一起。”倪可再次問道,“你剛纔說什麼?他的前妻中毒死了?”
周毅並沒有回答。“抱歉,倪可,這件事我只能跟老闆說。”
倪可呆了好一陣,黯然地掛斷電話。原來是這樣。
爲什麼要連夜就走;爲什麼馬文如此惶恐不安;在路上,馬文爲什麼要揹着白己接電話——現在,她都清楚了。
不過,她深吸一口氣——不管馬文做了什麼,她還是會盡全力救他。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去。
倪可擦乾眼淚,朝門口走去。鄧輝守在門口,見倪可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臂膀。
倪可回過頭,望着鄧輝。
鄧輝凝視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聽着,倪可,當年發生的那件事,我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傷害。這些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但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倪可的心一陣抽搐。她閉上眼睛,淚水再次傾瀉而出。許久之後,她睜開眼睛說道:“那麼,你相信我當初告訴你的那些話嗎?”
鄧輝一秒鐘都沒有猶豫,說道:“是的,我相信!我相信在你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你當初沒有離開,我一定會和你一起找出真相!”
倪可呆呆地注視着鄧輝,思緒萬千。她能看出鄧輝說的是真心話,也能看出鄧輝對自己的情感。但這份遲來的信任和理解,是命運的捉弄嗎?她沒有時間細細思考這些問題了,說道:“謝謝你,我這次回來,就是來探尋真相的。但現在,我先要救他!”
“答應我,不要冒險。平安地回來。”鄧輝說。
倪可深深地點了下頭,走出醫院。
她在漆黑的夜路上瘋跑。此刻的心情和感受,複雜混亂到了極點。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再次出現,一個快要離她而去。她該如何抉擇,何去何從?
倪可沿着小路向山上跑去,這條路她如此熟悉。這座山,就是她當初和鄧輝經常來玩的那座山。
今天夜裡,幸好有一絲月光指引着上山的道路。倪可顧不上疲累和飢餓,一鼓作氣地向山上行進。她深信,夢女就在這座山上。山林是這個蜥蜴人最熟悉的環境,也是她唯一的庇護所。
“夢女!夢女!”倪可一邊向山上走,一邊大聲呼喊着,但回答她的只有冷風的呼嘯和樹葉的摩挲。她停下來,大口喘息一陣,又改用夢女那種“撕嘶”的聲音呼喚。沒有迴應。她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