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可悲哀地搖頭。“她的智力可能跟一些動物或者弱智兒童差不多,沒有語言能力。或者說,她說出來的話,和正常人不一樣。我因爲長期和她待在一起,多少能聽懂她說的意思。”
她的語言就是那種“嘶嘶”的聲音?馬文想了一會兒,戰慄地問道:“那三個人的屍體,現在還能不能找到?”
倪可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想,前面兩個人,就是那對年輕男女,可能已經被……吃了。但最近失蹤的那個人,他的屍體應該還在這森林的某處。”
“你怎麼知道?”
倪可張了張嘴,又閉上,看起來好像難以啓齒。
“倪可,”馬文抓着她的肩膀,“事到如今,你不要再對我有任何隱瞞了。不管事情有多糟,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幫助你。所以你要把一切都告訴我!”
倪可直視着馬文的眼睛,說道:“好吧……其實我不是想瞞你什麼,而是……這很可怕,也很噁心。”
“到底是什麼?”
倪可望向旁邊,幾秒之後,把頭轉過來看着馬文,十分艱難地說道:“夢女她……不吃普通的食物,只吃……腐爛的肉。”
馬文胃裡一陣翻騰,他儘量剋制住噁心的感覺,說道:“這麼說,她先將那些人殺死,然後把屍體存放在某處,等腐爛之後再去吃。”
倪可捂住嘴說:“應該就是這樣……以前,她的對象只是森林裡的小動物。但這次……我沒想到她會對人下手。”
“爲什麼這次她會襲擊人呢?”馬文疑惑地說。
倪可閉上眼睛說:“我猜,是因爲我們以往到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待太久。但這次,我在這裡找到了工作,所以在這間林中小屋住了兩個月以上的時間。她的食量很大,也許把森林裡的小動物都吃完了,纔會襲擊人類……”
馬文緊蹙着眉頭說:“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吃腐肉的?”
“幾乎是從斷奶後。”倪可說,“我爲了養她,到處去撿一些或者偷一些食物回來。但我漸漸發現,她幾乎不吃米飯和蔬菜,只吃肉類。而且,新鮮的肉她不吃。當肉開始腐敗變質的時候,她卻像發現美味一樣大吃起來。我覺得非常噁心,卻沒有辦法。”
天生的腐食動物。馬文心裡發寒。“這七年以來,她一直靠吃腐肉過活?”
倪可痛苦地點着頭。“我一直試圖讓她吃些正常的食物,但她根本不吃。無奈之下,我只有每天給她撿一些變質的肉回來。後來,她長到五六歲,身體就已經比較大了,我給她帶回來的那些肉根本無法滿足她。所以,我只能讓她自己在森林裡活動,像動物一樣捕食。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她這副模樣,顯然不可能生活在城市裡,只能隱蔽地居住在一些靠近森林的地方。”
馬文環顧這間小木屋,問道:“這間木房子,該不會是你自己搭的吧?”
“怎麼可能?”倪可苦笑道’“這次我運氣好,到這片森林來的時候,發現居然有一間廢置的小木屋。我猜可能是以前的守林人住的。既然這裡現在沒有主人,我們就住進來了。”
“那以前你們住在哪裡呢?”^
“一些廢棄的廠房,或者自己搭一些茅草房子。”
“你以前的生活真是太苦了。”馬文難過地說。
“這些都過去了,算不上什麼。”倪可擔憂地說,“現在鬧出了人命,纔是最可怕的狀況。”
馬文說:“你想帶着女兒離開此地?”
“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你爲什麼不跟警察解釋清楚?”
“怎麼解釋?不管我女兒是人還是怪物,總之她殺死了三個人!他們會把她投進監獄,判處死刑的!”
馬文望着倪可說:“你不該這麼包庇她,她應該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任。”
倪可睜大眼睛,擺着頭說:“不……你不是我,不會明白我的感受和苦衷。
她雖然是個怪物,但我和她相依爲命這麼多年,總是有感情的。我不能離開她,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還有父母……”
“別提他們。”倪可厭惡地說,“他們爲了顧全臉面,早就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也只當他們死了。”
馬文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思索了好一陣,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你要是現在帶着女兒離開,反而等於是不打自招。警察本來沒有懷疑到你身上的,但你這麼一走,肯定會令警方生疑。如果他們下一道通緝令,不管你逃到何處,還是會被抓住的。”
這番話令倪可臉色發白,不得不承認馬文分析得很有道理。她無助地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馬文從牀邊站起來,在屋內來回踱步。幾分鐘後,他停下來,望着傾說道:“總之,你現在不能離開,明天就回店裡上班,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你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倪可有些着急地說,“那夢女又襲擊到森林來的人,怎麼辦?”
馬文問:“你不能讓她一直待在房子裡嗎?”
“不行,她每天必須受到一定時間的光照。否則,我懷疑她可能會死。”
馬文一怔。每天必須受到一定時間的光照——跟寵物店的蜥蜴一樣的習性。
倪可哭喪着臉說:“所以,我只能讓她白天出來活動。但是……如果我去上班,不守着她的話,又害怕她會再次襲擊人。”
馬文想了想,“如果在食物充分的情況下,她會不會襲擊人?”
倪可思索着說:“應該不會。”
“那就好辦了。”馬文說,“我買一批豬肉,故意放置幾天,變質之後再放在森林一個固定的地方。你叫夢女每天到那裡進食就行了。”
“好吧……”倪可說,又皺起了眉頭,“但是,如果警察到森林裡來,發現了失蹤的人的屍體,怎麼辦?”
馬文思忖着說:“這片森林很大,我起先在這裡轉了兩個多鐘頭都沒有發現,可能警察也不會輕易找到。而且,如果他們只找到了屍體,而沒有發現夢女,也會以爲這些人只是被野獸襲擊——不會跟你們聯繫起來。”
“嗯。”倪可點頭。
馬文又叮囑道:“這件事情,只能我們兩個人知道。就連周毅和小何,也不能讓他們察覺到什麼。明天你就跟他們說今天是你身體不舒服,跟我請個病假。別讓他們看出什麼破綻來。”
倪可頜首道:“謝謝你考慮這麼周全,馬文哥。”
“我已經介入到這件事中來了,也答應了要幫你的。”馬文說,“而且,我要幫你的,不僅是幫你掩飾這件事,還有更重要的。”
“是什麼?”
馬文盯着她的眼睛,“倪可,這麼多年來,也許你爲了躲避和生存,已經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爲什麼會在夢中懷孕?難道你不想揭開這個謎?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嗎?”
倪可呆住了,過了許久,她微微點頭,沉聲道:“我想,我做夢都想。但是,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了,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無法破解的謎。我該怎麼去調查事情的真相?”
“也許單靠你一個人,確實很困難。但現在,有我幫你,也許就不一樣了。”馬文說,“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尋找答案。我要洗清你當初受到的冤枉和屈辱,還你一個清白!”
倪可淚流滿面地望着馬文,泣不成聲。“這麼多年了……我早就放棄了洗清冤屈。我以爲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沒想到,上天讓我遇到了你。你不但相信我,還願意幫助我……如果七年前的事情真的能真相大白,我就算死了也甘心……”
“別這麼說。”馬文把倪可擁在懷中,“不論怎樣,你都要好好地活着,答應我……”
他們緊緊抱在一起,好幾分鐘後才分開。馬文看了一眼表,“啊,不知不覺都十點鐘了。”
“我送你回去吧,馬文哥。”倪可說,“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住在森林裡的?”
馬文說:“其實你的腳受傷的那天晚上,你回家時,我悄悄地跟蹤了你,但是隻跟到你走下公路。”
“你看見我進入森林裡了?”
“是的。”馬文說,“但是,我在森林裡迷了路,轉了兩個小時才找到這裡,你爲什麼不會迷路呢?”
倪可說:“那是因爲,你不知道這所房子的位置,在森林中胡亂尋找,浪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但我早就摸清路線了。實際上,從我進入森林那個入口起,朝十點鐘方向一直走十分鐘,就到這裡了。”
馬文恍然大悟。
第二天,倪可按照馬文說的,回到店裡上班。她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像往常一樣積極努力地工作。馬文在店裡,也沒有表現出跟倪可關係密切,保持着老闆和員工的距離。一切看上去跟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這些都是表面上做給別人看的。實際上,這幾天晚上,馬文都會去倪可的小木屋——爲了掩人耳目,他們分別從公路走到森林入口,再一起同行。每一次,馬文都會給夢女帶上一大袋腐敗的豬肉。他把這些豬肉放在木屋附近一處比較隱蔽的場所,倪可再把夢女帶到這個指定地點進食。一來二去,夢女跟馬文也熟悉了,她知道是這個男人在爲自己提供食物,對他的態度變得友善起來。
有時候,馬文會覺得,夢女好像成了自己詞養的一隻大蜥蜴。他不敢把這種想法告訴倪可。
這段時間,馬文每天都在電腦上搜尋着各種資料。一天上午,他在家裡突然査找到一條2001年的新聞。看完這則消息,他坐在電腦前,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條新聞……也許可以解釋倪可七年前那離奇的遭遇?他在心中暗暗思忖。我必須馬上告訴倪可,跟她談談。
馬文打電話到店裡,讓倪可以出去進貨爲由,立刻到他家裡來。
馬文的家離店只有幾分鐘的距離。不一會兒,倪可就到了。馬文讓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並沒有一開始就告訴她自己的發現,而是對她說:“倪可,關於你七年前遭遇的怪異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想弄清楚?”
“當然。”倪可肯定地說,“怎麼,馬文哥,你知道什麼了?”
馬文沒有立刻作答。他望着倪可說:“如果你想弄清此事,那就要配合我問你的問題。這些問題中,可能有些會讓你不舒服,讓你再次回想起那一天發生的事,希望你不要排斥,儘量冷靜客觀地回答,好嗎?”
倪可頓了一下,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好的。”
馬文點了下頭,問道:“首先,我們要排除一些你之前沒有想到的可能性——那天下午,你和那個男生到山上去玩。後來你不慎從山上跌落下來,摔昏了,是不是?”
“是的。”
“也就是說,那個男生找到你的時候,你應該是處於昏迷狀態,對吧?”
倪可點了點頭。
“你醒過來,也是他把你叫醒的。這麼說,你並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其間發生了些什麼事?”
倪可好像有些猜到馬文的意思了,她皺起眉頭,“你懷疑,那個男生把我……”
“有這種可能性嗎?你覺得。”
倪可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我認爲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爲什麼?”
“我們當時年齡都很小,也很單純。我們在一起玩,連牽手和擁抱都沒有過,他不可能會想到……做那種事;另外,當時天上下着瓢潑大雨,我又受了傷,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也動不了那種念頭……”倪可紅着臉說。
馬文點了點頭。“確實,我也認爲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現在可以排除了。那麼,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他停頓一下,問道,“倪可,那天晚上你做的那個可怕的噩夢——真的是夢嗎?”
倪可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是夢的話,難道我真的被一隻蜥蜴……”
“聽着倪可。”馬文用手勢示意倪可平靜下來,“我知道回憶這件事會讓你非常不舒服。但爲了弄清真相,這個問題是無法迴避的。你冷靜下來想想——你當時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對這些事完全不懂。加上那天晚上你又發着高燒,迷迷糊糊的。所以,你以爲那只是一個夢。或者說,你的內心爲了逃避這種可怕的事實,強迫自己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噩夢。但現在,你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你肯定知道,一個女人是不可能因爲一個虛幻的夢而受孕的。”
馬文頓了幾秒,接下來這句話他說得十分艱難。“你懷孕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你和誰發生了性行爲。”
倪可渾身顫抖,從沙發上站起來,眼淚簌簌落下。“馬文哥,結果,你還是不信任我……你覺得我是在編故事逃避自己不堪的往事?”
馬文嘆了口氣,雙手按住倪可的肩膀,讓她坐回到沙發上。“倪可,我哪裡是不相信你?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很顯然你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你錯把那晚的事當成一個夢了!”
倪可拭乾眼淚,望着馬文說:“但是,馬文哥,我沒有自欺欺人,也沒有因爲恐懼而對自己的錯誤做心理暗示。我是真的認爲,那天晚上我是在夢中。”
“說說看,爲什麼你這麼肯定。”
倪可努力回想七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理由有好幾個。第一,如果那真的是一隻晰蜴,爲什麼會找人類……交配?第二,我夢中看到的晰蜴有一個人那麼大。我們家鄉根本沒有這麼大的蜥蜴,我懷疑全世界都不會有;第三,我雖然因爲淋雨而發了燒,但還沒有燒到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楚的程度。實際上,之前父母進來摸我的額頭,餵我吃藥的事,我都記得非常清楚。馬文哥,我不知道你聽懂我的意思沒有——我沒有到那種完全昏迷的狀態。”
馬文頷首道:“我明白。你彆着急,慢慢說。”
“所以,假如……”她身體抽搐了一下,“假如真的發生了這種事,那種真實的觸感顯然和夢境不同。我不可能任由那可怕的東西對我……做出那種事。更不可能在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還能繼續入睡。我當時做了這個噩夢,甚至沒有立刻醒來,而是一直睡到了天亮。”
這件事,看來真的非素蹊跣。馬文暗忖。他皺起眉頭問道:“那麼,你爲什麼會莫名其妙地懷孕呢?而且……你生下來的女兒,爲什麼具有蜥蜴的特徵?”
倪可梧着嘴,苦惱地說:“馬文哥,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好了。”
馬文用指頭關節重重地敲了自己的頭一下。是啊,我怎麼把問題又拋給倪可了。真蠢。
他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馬文說:“倪可,你遇到的這件事情,看來確實不是這麼簡單的。答案還得慢慢尋找,但是你剛纔說的有兩點,錯了。”
倪可茫然地望着他。
馬文站起來,揚了下腦袋。“你還是自己來看吧。”
倪可跟着馬文走進書房。馬文走到電腦旁,打開之前找到的網頁,對倪可說:“這是我今天早上在網上搜索到的,2001年的一則新聞,你看看吧。”
倪可坐到電腦前,剛看到這則新聞的標題,心就攥緊了。
“科莫多巨蜥逃出印尼,引發恐慌”科莫多巨蜥?倪可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是種什麼生物?
她滑動鼠標,看到網頁上配的一張圖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這張清晰的照片,正是科莫多巨晰的可怕面貌,而且這副模樣,和夢女非常相像——也和記憶中那個噩夢裡的蜥蜴非常相像。倪可的心中一陣顫慄。她竭力壓下恐懼和不適,接着往下看。
“科莫多巨蜥又稱科莫多龍,是現存種類中最大的蜥蜴,生活在印度尼西亞的科莫多島和林卡島上,該物種瀕臨滅絕,已列爲保護對象。它長可達3米,重可達70公斤,主要以腐肉爲食。能迅速運動,偶爾攻擊人類。每天會出洞到幾公里以外的地方覓食,喜歡光照。
“近年來,一些非法捕獵者看中了科莫多巨蜥的商業價值,私自到科莫多島上抓捕巨蜥,運送到各地。當地政府一直在嚴厲打擊這種私自捕獵的行爲,但偷獵者仍然不絕。科莫多島的官方負責人聲稱,這種行爲是極其危險的,因爲科莫多龍是一種非常兇猛的動物,牙齒和下顎都會分泌出致命的毒液。而且它們食量巨大,一旦出現食物匱乏的狀況,就會變得飢餓兇殘,攻擊人類。捕獵者不瞭解科莫多巨蜥的習性,很大可能會受到襲擊。以前就曾經發生過偷獵者被巨蜥襲擊後致死,從而使其逃走的事件。這種動物沒有天敵,一旦讓其逃走,對當地動物和人類都是巨大威脅……”
看到這裡,倪可已是心驚膽戰,冷汗直冒了。她驚恐地回過頭,對馬文說:“你是不是認爲,這種科莫多巨蜥,曾經逃到我的家鄉……”
馬文指着電腦屏幕上的一段說:“別忙,你先看完。這一段纔是重點。”
倪可不安地轉過身,看到了馬文指着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