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可專心地聽着馬文的介紹和講解,看起來對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十分喜歡。馬文介紹完貓科和犬科動物後,又把倪可帶到一個大玻璃魚缸面前,讓倪可參觀了幾種珍貴的觀賞魚。接着又讓她捧在手心裡接觸了幾隻小豚鼠和寵物松鼠。倪可看起來從來沒逛過寵物店,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鮮好奇,同時大開眼界。
馬文帶倪可走到店的最裡端,這裡擺着幾個大玻璃箱,箱子上蓋着一層布。倪可好奇地問:“這裡面裝着什麼動物?爲什麼要用布蓋住?”
“因爲它們在白天喜歡光照,所以每個玻璃箱裡都配有像浴霸那樣的燈。
但太刺眼的亮光會讓人不舒服,所以蓋起來。一般顧客問到的時候,我們才掀開佈讓他們看。”
馬文一邊解釋,一邊掀開那塊紫色的布。倪可的眼睛剛一接觸到玻璃箱裡的生物,立刻臉色煞白,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她捂住嘴,把尖叫憋在了喉嚨裡,向後連退了幾步,快步向店外走去。
馬文沒想到倪可對這種動物的反應會這麼大。他趕緊追出去。倪可此時站在外面的街道上,雙手抱住身體,全身不住地顫抖。她這副模樣把馬文也嚇着了,站在旁邊不知所措。直到過了五六分鐘,馬文看到倪可的臉上稍微恢復了些許血色,才走上前去說道:“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怕這種動物。”
倪可不敢直視馬文,她痙攣般地抽搐了一下,說道:“抱歉,馬文哥,我沒法在這裡工作。我還是在商店裡上班吧。”
馬文點了下頭,“我不會勉強你的。”
倪可臉色蒼白地說:“我有些不舒服,馬文哥,你能帶我回去嗎?”
“好的。”馬文沮喪地說。他本想給倪可一個驚喜,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倪可頭也不回地朝停車的方向走去。馬文轉身跟兩個員工簡單地交待了幾句。臨走之前,他又瞥了一眼玻璃箱子裡的生物,心中無比詫異。
確實有些人會怕這種動物。但是,倪可的反應……好像不止是懼怕那樣簡單。似乎達種勁物喚起了她禁種恐怖的聞憶。
突然,馬文想起了那天和倪可一起吃西餐時,倪可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有他(她)的苦惱和悲哀。甚至,還有着別人難以想象的可怕經歷。
難道,她的“可怕經歷”,跟這種動物有關?
馬文緊緊蹙起了眉頭。
下午三點,兩個身着警服的警察走進馬文的自選商店。他們一看就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徑直走到收銀臺旁,問周毅:“你們老闆在嗎?”
“在。”周毅回答,“要我叫他嗎?”
警察點了點頭。
周毅馬上到辦公室,把馬文叫了出來。
“兩位警官找我有何貴幹?”馬文走到警察面前,問道。
其中一個胖警察說:“例行調查,麻煩你讓店裡的員工都過來一下。”
馬文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警察的要求不敢怠慢。他讓倪可和小何都聚集到收銀臺前來。
胖警察摸出一張照片,展示在衆人面前,問道:“你們最近有看到過這個人嗎?他有沒有到這家店來買過東西?”
幾個人一起凝視那張照片——是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瘦弱男人。馬文搖頭道:“我沒有看到過。”他問幾個員工,“你們呢?”
周毅、小何和倪可也紛紛搖頭。
馬文問:“警官,這個人怎麼了?”
“失蹤了。”胖警察說,“就是住在這附近的農民。前天下午獨自出門,至今都沒回家,懷疑遇到了什麼不測。”
馬文皺了下眉,問道:“警官,你們怎麼知道他不是自己離家出走呢?一個幾十歲的成年人,可能只是到外地去,沒有跟家人說而已啊。”
“是啊,爲什麼你們懷疑他遭遇不測呢?難道這周圍有什麼危險嗎?”周毅擔憂地問。
另一個警察一臉冷峻的表情,他沒有回答馬文和周毅的問題,從衣服口袋裡摸出另外兩張照片,問道:“這兩個年輕人,你們見過嗎?”
兩張照片上,分別是一男一女,大概二十歲左右。馬文看了幾眼,實在是沒有印象,說道:“我沒見過他們。”
周毅眉頭深鎖,盯着兩張照片看了許久,說:“我好像有些印象……他們兩個人,以前可能來我們店裡買過東西。”
“什麼時候的事?”
周毅努力回憶着:“這段時間都沒見過他們,好像一個月前來過吧。我不敢肯定。”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馬文忍不住問道:“警官,這兩個人又是怎麼回事?不會也失蹤了吧。”
胖警察說:“正是如此。”
馬文難以置信地說:“三個人一起失蹤了?”
“不,這兩個年輕人是一個月前失蹤的。他們是一對戀人,所以當時父母以爲他們只是貪玩,瞞着家裡到外地玩去了。但現在過了這麼久,還是聯繫不到他們。就在這時,我們接到報案,說另一個五十歲的農民也在前天失蹤了——很湊巧,他們都住在這附近。所以警方現在懷疑,這可能是一起連續失蹤案。”
幾個人都呆住了。馬文悄悄瞥了倪可一眼,發現她緊繃着嘴脣,面無表情,看起來好像是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小何問:“那麼警官,現在有眉目了嗎?”
胖警察搖頭道:“我們正在展開調查,尋找線索。如果你們曾經接觸過他們中的某人,或者知道什麼情況,請務必配合警方辦案。”
“一定。”馬文代表店裡的員工說,“如果我們想起或者瞭解到什麼與此相
關的事,一定主動跟警方聯繫。”
兩個警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馬文吐了口氣,對三個店員說:“好了,繼續工作吧。”
小何和倪可回到各自的工作區域。
馬文也回到辦公室,他虛掩着門,留了一條細小的縫隙,能夠看到外面的情況。現在外面的幾個員工肯定想不到,老闆此刻正在門縫中偷窺着他們。
實際上,馬文想看的只有倪可一個人。
他注意到,剛纔警察在說那件事的時候,倪可一直一言不發。儘管她沒有表現出什麼強烈的情緒變化,但一些細微的表情,還是透露出一點——只有十分了解她的馬文才能看出來的一點——她每次緊咬嘴脣,目光不敢正視任何人,就表明她正在思索着什麼心事。
此刻,馬文從門縫中恰好可以觀察到倪可。她站在一排貨架前,神不守舍、表情凝重。店外走進來一些顧客,她也沒有像平常一樣熱情地迎上去招呼。看得出來,她現在的心思,完全沒在工作上面,而在思索着別的一些事情。
所有異常的表現,似乎都在證明一點——蓍察說的這起連續失蹤案,倪可知道什麼內情。
或者……馬文一驚。她不僅是知道什麼——這件事情,根本就與她有關?
晚上,倪可回到小木屋,她的腳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幾乎是衝了進去。她點亮煤油燈,提到木屋右側的木頭柵欄門旁。門是半開着的,倪可蹲下來,厲聲問道:“夢女,你在裡面,是不是?”
小黑屋裡發出撕嘶的聲音,算是女兒的迴應。
倪可放下煤油燈,雙手抓住兩根木頭,把臉貼近柵欄,瞪視着裡面的女兒,一字一頓地問道:“告訴我,你揹着我做了什麼?”
小黑屋裡的女兒嗚咽了一聲,靠在牆邊,不敢回答。
“說!”倪可厲聲喝道,她從來沒有這樣憤怒和焦急。“你白天出去吃飯’,吃的是什麼東西?你——”她打了個冷噤,“有沒有襲擊過人?”
女兒更加害怕了,整個人都蜷縮在了牆角,過了好一陣,才發出輕微的嘶撕聲。
“我的天哪……”倪可聽懂了女兒特殊的語言,她恐懼地捂住了嘴,渾身發抖,“你真的……那三個都是你……”
倪可癱坐在地,眼淚簌簌落下。她周身發冷,身體不住地顫抖。過了片刻,她從地上躍起,拉開門欄,鑽了進去,捏起拳頭捶向女兒,痛哭着咆哮道:“你瘋了!怎麼做出這種可怕的事情?我給你帶的食物你不吃,你要自己出去找東西吃。我還以爲你只是吃一些小動物,沒想到,你連人都敢,都敢……你真的是長大了是不是?!”
縮在角落的女兒嚇壞了,她用手緊緊抱着頭,承受着母親的拳頭,發出低啞的撕嘶聲。倪可發泄了幾分鐘,終於精疲力竭,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氣,眼神空洞,悲哀而無力地說道:“乾脆,你把我也吃了吧……這樣我就可以解脫了。”
女兒嘶撕地叫着,連連搖頭,好像是在向倪可認錯,又好像是在解釋什麼。
過了一會兒,倪可聽懂了。她怒吼道:“就算森林裡的動物吃完了,你也不能襲擊人類呀!我跟你說過,你也是人!是人!”
女兒不敢再開腔了。倪可望着她那副模樣,突然又覺得有些可憐,她的淚水混雜着太多複雜的情感,再次決堤。她仰面而泣,悲嘆命運的不公和殘酷。
不管怎麼樣,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三條人命……警察目前還以爲是失蹤案,可能還沒找到森林深處來。但一旦被他們發現,就完了。
我必須趕緊帶着女兒離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隱姓埋名,捨棄現在的一切工作、自尊,還有馬文哥。
倪可的心突然緊縮起來。想到要離開馬文,她心中一陣劇烈的疼痛。這是爲什麼?我漂泊了這麼多個地方,對身邊走馬燈一樣變化的人,已經不會產生感情。但這個給予我莫大幫助和關心的男人。跟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我該不會對他……
倪可默默啜泣起來。她不願直面自己的情感,更不願離開這裡,離開馬文。但是沒有辦法,她知道——不管有多麼難過和不捨,在事情暴露之前,她們必須得走。
下午四點半,馬文來到店裡——由於倪可的能幹和負責,現在他不用每天一早就來。剛走進店門,收銀臺前的周毅就快步迎了上去,遞了一封信給馬文,說:“老闆,今天愧可沒上班,她中午來店裡,給了我這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馬文心中咯噔一聲,好像心臟被重重擊打了一下。他趕緊接過信,迅速地撕開信封,將信紙抽出、展開。信上這樣寫着——
馬文哥:
非常抱歉,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心裡有十萬個、一百萬個不情願,但我沒有辦法,只能離去。
馬文哥,你給我工作,給我自信和尊嚴。你是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你對我的恩情,我會永遠銘記在心。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請允許我在信中對你說一聲——馬文哥,我喜歡你。這雖是我的心聲,但請你不要在意,忘了我吧,找一個能和你永遠在一起的人,過幸福美滿的生活。以後不管我身在何方,都會默默地祝福你。
再見了,馬文哥,請你保重。
倪可
看完這封簡短的信,馬文心潮澎湃。這封信,把他內心封閉的情感喚醒了。他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愛上了倪可,可就像倪可也在隱藏自己的感情一樣,他們都不敢面對和承認。但此刻,這封信把他們內心的僞裝全部撕毀了,展露出真實的心意。
馬文緊緊捏着這封信,心急如焚。他轉身望向周毅,瞪着他說:“倪可中午就把信給了你,你爲什麼現在纔給我?怎麼不跟我打個電話?!”
周毅苦着臉說:“倪可再三請求,讓我不要跟你打電話。我也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要不要緊……老闆,她信裡跟你說了什麼?”
馬文煩躁不已,懶得回答。他拿着信,走出店門。
中午還在這裡……也許,她還沒有走遠,或者還沒來得及走。馬文暗忖。
對了,倪可並不知道,我知道她住在森林裡。也許我現在去找她,還來得及!
想到這裡,馬文快步朝前方的道路走去,幾乎是一路小跑。那天晚上,他悄悄跟蹤倪可,記下了她回家的路線。到了,就是這裡!那晚,倪可就是在這一段公路上,突然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道,走進黑暗的森林。現在,馬文走着跟她完全一樣的路線。
現在是下午五點,馬文看了一眼手錶。這片原始森林茂密、寬廣——這麼大一片地方,該上哪兒去找呢?如果天黑了,還沒有找到倪可,而自己又迷了路……馬文咬着嘴脣思忖了一刻,最後決定不管這麼多了!他不能失去倪可,就算冒着危險,也必須嘗試着找她!
現在是九月,初秋。森林的地上集滿枯黃的樹葉,踩在上面嘩嘩作響。馬文不知道倪可住在何處,只能憑運氣在森林裡亂轉。他越往深處走,就越是安靜。最後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開始,他還基本上能辨別位置,但在這林中轉四十多分鐘後,已是徹底暈頭轉向。這片森林的景緻不管走到哪裡都一模一樣,所到之處完全沒有任何辨識度和特徵。馬文絲毫不懷疑,任何人深入這片林子都會迷路——就像他現在的狀況一樣,焦急萬分卻又無計可施。往任何方向走,都有可能是錯誤,但是又必須往前走,因爲停在原地更不是辦法。這種狀態簡直叫人抓狂!
馬文再次看手錶——已經六點半了——不知不覺,他已經在這片密林裡耗了一個半小時。現在天色越來越晚,馬文更加心慌了。如果到了晚上都還沒能找到倪可的住所,或者走出這片森林,該怎麼辦?到了夜裡,這鬼一般的密林裡什麼怪事都有可能發生。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失蹤的三個人,神經繃緊了——老天,他們不會就是在這片林子裡遇害的吧?
現在,他又急又餓,加上疲勞和恐懼,感到一陣陣發暈。不行,我不能暈倒在這裡,我必須……堅持找下去。
馬文拖着疲憊的腳步,毫無目標地繼續行走。現在,他後悔的不是自己一點準備都沒有就冒失地進入這片密林。而是這麼久了,他居然忘了給倪可配一個手機。這樣的話,就能直接打電話聯繫她了。該死,我怎麼連這個都沒想到……
不過,他看了一眼手機,沒有信號。如果倪可在這片森林的話,就算有手機也找不到她。
馬文的嗓子都快要冒煙了,肚子也餓得直叫。他的腳已經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痛得鑽心。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滲出來,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這時,天也完全黑了。倪可真的住在這片森林裡嗎?他幾乎要絕望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絲希望之光——前面不遠處,似乎有微弱的燈光!天如果沒黑,他也許還發現不了這一絲微弱的燈光。
★ttκan★co
這裡真的有房子!是倪可的住所嗎?馬文燃起了希望。他忘了腳下的疼痛和近乎虛脫的疲憊,快步向着燈光的方向走去。
感謝上帝,真的有一所木房子!微弱的燈光正是從這間小木屋的窗子裡透出來的。馬文激動萬分,他憑直覺感覺到,倪可就在裡面!
“倪可,倪可!”馬文站在門前,猛烈地捶門,“你在裡面嗎?”
木門被快速地拉開了。倪可站在馬文面前,張口結舌,驚訝不已。“馬文哥,你怎麼找到……”
沒等她說完,馬文一下將倪可擁在懷中,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太好了,你還沒走……我終於找到你了。”
倪可的眼淚更是像決堤的洪水那樣從她的眼裡傾瀉而出。他們緊緊抱在一起,許久都沒有分開,似乎暫時拋開和忘記了一切。
但倪可很快回到了現實,她一下從馬文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神色驚惶地說道:“馬文哥,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的,也不知道你爲什麼會來找我。但我能再次見你一面,就已經非常滿足了。請你……儘快離開這裡吧!”
馬文難以置信地望着倪可,“我在這森林裡瞎轉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纔找到了你。你竟然讓我馬上離開?爲什麼?”
倪可顯得有些心慌意亂。“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總之,請你快走吧!”
馬文難過地說:“倪可,我餓得頭昏眼花,喉嚨也幹得快說不出話來了。我的腳磨出了水泡。況且,我是在迷路中瞎轉到這裡來的。你現在叫我走,是想讓我死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裡嗎?”
“不,不……馬文哥。”倪可再次抱住馬文,哭着說,“你進來吧,我給你弄點水和食物。然後,我會陪你走出這片森林。但是……你答應我,一定要儘快離開!”
馬文雖不明就裡,但此刻只能先答應下來。“好的,倪可,讓我進去坐一會兒吧,不然我真的要暈倒了。”
倪可讓馬文進入小木屋,她朝黑黢駿的森林張望了幾眼,將門關攏,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