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青怎麼在這裡?
他打扮得像王府下人, 雖然走路略低着頭,但薛順心還是一眼認出了他。畢竟,他有點兒好看。
他是偷摸混進來的嗎?是來找他那兩個被當作刺客抓起來的蠢蛋兄弟嗎?
薛順心想到之前, 她曾被莊青綁來當人質作交換, 心中怨念橫生, 很想大喊一聲“來人, 抓賊”, 然後靜靜欣賞莊青慌亂不堪、懷疑人生的樣子。
但她又擔心自己貿然行動會適得其反,於是遠遠跟在莊青身後,想先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沒想到, 莊青還真去了“賣藥的”地方。
他進了張郎中的藥房,不一會兒又出來, 手上好像多了什麼東西。隔遠看着, 他來去自然, 並不像混進來鬼鬼祟祟的模樣。
難道他本來就是王府的人?不對啊,上次, 他不是盜王府財物的小賊嗎?怎麼,小賊早早潛伏在王府,裡應外合?不可能……
薛順心絞盡腦汁,也沒能將之前的經歷跟現在的事情串成一套合理的解釋。
恍惚間,莊青已離她越來越近。
她從陰暗的角落走出, 邁向藥房, 裝作不經意遇到的樣子, 與莊青擦肩而過。
她悄悄瞟一眼莊青, 莊青正衝她禮貌點頭、微笑。
是莊青沒錯。她再次確定。看樣子, 莊青並不認識她。
待莊青走遠,她帶着滿腹疑問找到老張, “剛剛那人是誰啊?”
“新來的,在廚房打下手的。”老張極其罕見地待在藥櫃旁捯飭藥,說話間正將什麼藥材放回抽屜格。
“新來的?今天剛來的嗎?”
老張將抽屜推回去,轉過身,瞪了薛順心一眼,“你看他像今天剛來的?今天剛來就知道來我這寶地找東西?”
“不是今天?那是什麼時候來的?之前我怎麼沒見過他?他來找你幹什麼?找什麼東西?”
“我說你是不是問得太多了?哼!”老張拖着老腿,緩緩挪向桌子。桌子上面有他新制的黑暗料理。
薛順心嚴肅地看着老張:“我跟你說正經的,我看那人不像什麼好人。廚房怎麼招這麼個人進來?別是什麼小偷小摸的,前幾日王府不還老丟東西嘛!”她湊近老張,壓低聲音:“不光丟東西,還鬧刺客!”
“丟東西,你知道的還不少。”老張聞了聞盤子中黑乎乎的食物,擡眼瞟了薛順心一眼,輕哼,學着方纔薛順心的語氣,衝她哼唧:“我看你纔不像什麼好人。從你進王府的第一天,我就瞅着你不像好人。哼,王爺怎麼帶你這麼個人回來!”
“你這人!”薛順心抿嘴、嘆氣,生氣卻又懶得跟老張計較,她語氣軟下來,順着老張說:“好,我不是好人。就因爲我不是什麼好人,所以我纔對不是好人的人格外敏感。我能精確察覺同類好不?那人到底什麼情況?你知道多少都告訴我。這惡人還需惡人磨,正好讓我磨磨他。”
“廚房,廚房!想知道你去廚房問!他又不是我這裡的人!他就是來找我要陳皮,回去做飯用。你這人,跟我在這瞎掰扯什麼!”老張抱起桌上的盤子,護在懷裡,轉向一旁,就跟薛順心要跟他搶着吃似的。
薛順心強行嚥下即將脫口而出的不文明用語,咧嘴一笑:“那你知道刺客都關在哪兒嗎?”
老張警惕地回頭瞪她一眼:“我說的沒錯,你就不是什麼好人!刺客跟你也有關係?!”
薛順心扶額,果然不該問如此愚蠢的問題。
磨了半天,也沒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薛順心離開藥房,前往廚房繼續觀察。
只見莊青在不緊不慢地準備食材,神情專注,像個老實巴交的單純青年。
但薛順心知道,這個人不是簡單角色,決不能被他淡定的表面欺騙了。
“我想吃梅子豆腐,做好了送到我屋裡去。”薛順心進廚房,動用她在王府的“特權”。得到掌廚賣她面子的迴應後,她轉向正在配菜的莊青道:“這位小哥是新來的吧?一會兒就麻煩你給我送一趟,好不好?”
莊青衝她憨笑,“沒問題。”
裝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薛順心在心裡暗罵兩聲。離開時暗暗覺得後背有些發冷,像是被人用冷眼刀子戳了。
心緒不寧地回到房裡,她又痛恨起自己來:怎麼就輕舉妄動了呢!
萬一一會兒莊青挾持她,跟霖王講條件怎麼辦?
不安地踱着步子,她又轉念一想,即使那樣,也不算一件太壞的事。依之前的經驗來看,霖王還是能輕而易舉解決莊青的。
說到底,莊青還欠點火候,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早早解決了他也好。
薛順心暗暗覺得,莊青出現在這裡,早晚得搞出什麼事情。
要是真出點什麼事,影響了司小將軍救妙妁,那她對妙妁的“友情提示”不就沒有意義了嘛!
冥冥中,這一次她給自己定下一個“人設”:把她知道的全都“警告”出去。儘管她也說不清這麼做能起什麼作用。也許只是單純享受“指點江山”的惡趣味。
總得做點什麼,哪怕愚蠢。
過了好久,莊青終於將梅子豆腐送到。
“小的劉大,給姑娘送菜來了。姑娘要的這道梅子豆……”
管他劉大劉小,一聽就知道是假名字。薛順心開門見山:“你混進王府,是什麼目的我很清楚。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姑娘在說什麼?”莊青茫然,四下看看,確定薛順心是在同他講話。
“別裝了。你是做什麼的我知道,你和你兄弟們……呵,你們老巢在哪裡我也知道。你要是不想被人端了老窩,就老老實實走人,別想着撈你那兩個被當作刺客的蠢蛋兄弟了。小心把自己搭進去!”薛順心嚴肅地看着莊青,臉冷得跟冰塊似的。
“姑娘可真會講故事……”莊青笑笑,似是覺得她有趣。
“我好心提醒你,你再在這裡待下去,遲早死在這裡。”
“姑娘可別嚇唬小的了。您先嚐嘗這梅子豆腐吧。”
薛順心嘆了口氣。她知道莊青是裝的,劉大就是莊青,莊青就是賊。可賊不信她的話,她也沒辦法。
遲疑片刻,她擡頭衝莊青眯眼一笑,計上心頭,“劉大是吧?不錯,是個機靈人,長得——”她打量着,“也俊俏。”
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關上,薛順心回過頭繞着莊青細細看了一圈,然後猝不及防地抓住莊青的領口,胡亂揪扯。
“來人啊!救命啊!”直至莊青將她一把推開,她順勢摔在地上,大聲嚎叫。
莊青意識到事情不妙,轉身就往外跑,可出門沒多遠就被趕來的侍衛逮住了。
薛順心緊接着告到霖王跟前,說莊青在給她送菜的時候試圖挾持她。
莊青辯解:“王爺冤枉,是心姑娘點名要小人送菜到她房中的。誰知……”
“王爺,此人形跡極其可疑。我將他騙到無人的地方,正是要逼他露處原形。早先,我看他鬼鬼祟祟前往藥房,就悄悄跟着他,誰知竟聽見他逼問張郎中那夜的刺客關在何處。”薛順心充分發揮戲精精神,義正言辭,說得有鼻子有眼。
“你,賊喊捉賊!”莊青皺眉,憤憤然瞪着薛順心。
“你,你纔是賊!”薛順心故作驚慌地縮向一旁,嬌弱地忽閃着天真、無辜的大眼睛,看向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求王爺做主!”
霖王目光似冰錐,分分鐘能把莊青紮成篩子。不等分說清楚,他直接命人將莊青暴打一頓,趕出王府。
薛順心滿意地舒了一口氣。除掉不順眼的人,真令人愉快!
然而,這種愉快並沒能持續多久。
當她再次前去小黑屋的時候,她發現妙妁已經不見了。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妙妁已經被人救走了。她不禁連連嘆氣,是該慶幸自己沒被司小將軍報復性殺害呢?還是該哀嘆不久的將來可能要發生令她惆悵的劇情呢?
她總不能從現在開始祈求,祈求皇帝不要給霖王賜婚,祈求霖王不要拿她當擋箭牌、還送她什麼鳥釵,祈求妖妃徐靜柔不要喊她一起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祈求……
她很想做點什麼,但這題已經死透了,真解不了。
頹喪一直持續到再次聽聞妙妁的消息。
據悉,妙妁和司小將軍逃跑後,霖王派出精兵喬裝尾隨,只見他倆東奔西走,四處兜圈,最終落腳在一戶農家。經霖王密探仔細觀察,那地方是烏啼國奸細們的重要據點。之後,霖王加派人手將奸細窩一鍋端。
但是,妙妁並沒有被帶回霖王府,至於司小將軍是否被悄悄送回烏啼國,不得而知。
霖王府百事通師徒,老張和小梨,悄悄告訴薛順心:烏啼國此刻正上演着一場血腥的權力爭鬥。
薛順心豎着耳朵認真聽了三遍,纔將烏啼國的皇室八卦串明白。簡而言之,妙妁她大爺的兒子篡位了。一開始她聽說什麼“蘿莉篡位”,直覺得滿腦子冒問號。後來才搞清楚,妙妁她堂哥的名字叫邏歷。
邏歷上位後,堅決同月落國保持和平,爲此不惜讓出了邊境的部分土地,理由是:邊關將士的性命、黎民百姓的安寧,都比幾塊荒地重要。
先不說邏歷這腦回路是否清奇,聽到這裡,薛順心已經隱隱覺得妙妁八成沒落下什麼好結局。
她不禁感嘆,炮灰命運悽慘。
說來,也只有別人慘,才輪得到她感嘆。若是悲劇攤在自己身上,怕是沒有半點傷感的閒情。儘管,她本身就處在某種意義上的“悲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