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覺得大局之上的事情,往往都有幾個百分百發生的點。
就像是那些仗是一定要打的。
而作爲導火索的人,必然要死。
不過,這個人怎麼都不會是自己。
如今陳閒在意的是,如今的他,在海上更像是一個瞎子和聾子。
在各種信息情報不發達的古代,實際上各方勢力都面臨着這樣的問題。
相對陸地,有輕騎兵作爲隊伍的先鋒斥候。
而在海上,斥候這一兵種極爲不好安排。
畢竟在海洋上,幾乎都是一馬平川之地,一眼就能看到數十里的景象,斥候的存在過於明顯,難以刺探到有效的情報。
而且就算是在現代戰爭之中,對於海域的巡邏與監控,多是採取海空結合的方式。
這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在聲吶,雷達出現之前,並沒有特別的辦法。
不過,陳閒早就有了這方面的計劃,而且有鉛汞堂的人背書,只不過,因爲此戰匆忙,那些設備到現在還放在工坊之中,不曾被提出來使用。
所以事情發生歸發生,處於島內的陳閒,現在也屬於一知半解的狀態,除了那一紙被送到鬼灣上的檄文之外,便沒有別的線索了。
而且,春雨的一番話語,直接把新鄉團推上了風口浪尖。
連陳閒都覺得十分棘手。
但影響更大的,是讓那一些曾經互相攻打的海賊團人人自危。
原本是個人的事情,現在很可能變成對手手裡的一把刀。
臥槽你打過隊友,你是威脅海賊團結的賊徒,人人得而誅之。
陳閒覺得春雨是開了一個極爲不好的頭。
但他同樣無可奈何。
瘋子能做出來的事情,當真有點不可理喻。
陳閒下午就帶着人手開始幫助葉氏搭建營地。
在陳閒的印象之中,六十年代初期,中蘇關係惡化,中國在國際上的環境急劇劣化,在備戰方面,採取的就是深挖防空洞的手段。
這是一種抵禦導彈轟炸與炮擊最爲直接有效的辦法,但在洞穴之中人也會無法反擊,只能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
鬼灣上的洞穴不多,很多縱深很淺。但勝在此處林深茂密,火炮難以命中。
而且葉氏所需要做的,也不是和這夥人正面對抗,而是拖過一定的時間之後,由黑鋒來接管整場大戰。
陳閒拖着葉志平開了一個小會,最終和他敲定了一個方案,而且他也派出了人手,在他們原本安營紮寨的地方佈置了許多由樹木與稻草紮成了假人。
但在陳閒看來,這些都還不夠。
“假人是不足以爲真的,我們還需要一隊人馬,但這些人去吸引春雨的注意力,十死無生。”陳閒說完也陷入了沉默。
這年頭不流行死士,陳閒唯一見過的一次,還是在銀島之上,由三災派來的。也只有像這樣財大氣粗的海盜團纔可能豢養這些視死如歸的勇者。
誰不是媽生爹養的,誰又願意輕易送了自己的一條性命,而僅僅是爲了讓他人苟活?
陳閒看着周圍的人並不說話,他也知道衆人心裡的小九九,尤其是葉氏的,只得搖了搖頭,接上口說:“我再想想辦法。”
葉志平在山洞裡往篝火中添了一把柴:“我去。”
陳閒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要說的諸如三軍不可奪其帥之類的渾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小會結束,葉志平去山洞外傳達了消息,鴉雀無聲。
“這可一點都不人道。”陳閒嚼着天吳送上來的菸草,莫名地說道。
葉志平選了幾個身上已經帶了傷的宗族子弟,他們都是他的親族,他們雖然負傷但到底還是可以活得下去的。
但他們別無選擇。
陳閒看了一眼陸續從外面進來的葉氏子弟,有一些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孩童,瞪大了驚恐不安的眼睛。陳閒摸了摸他們的頭頂,下意識地也明白了爲什麼,那些漢子爲何願意奮不顧身。
這大概便是海盜家族最後的優勢了吧。
血脈不絕,而海盜永存。
何其諷刺。
下午的時候,陳閒便不再見過葉志平,謝敬帶了一隊小弟充當斥候遠遠地埋伏在一處礁石邊上。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陳閒知道,春雨來了。
……
葉志平其實自小不是一個勇敢的人,甚至萬事萬物,總有人替他擋在前頭。從前是自己的祖父,而後是自己的父親,再然後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無數的人告訴他,你不能死,你是新鄉的驕傲,是新鄉的未來。
他不能輕易去死。
這些話聽得他都要耳朵生繭。但他覺得他們說的都沒有錯。
他比大部分的海盜都要瘦弱三分。
但父親總是喜滋滋地告訴他,這不是一件壞事,家族裡有太多賣弄力氣的莊稼漢了。他們的船上,需要的反倒是他這樣能夠運籌帷幄的聰明人。
他從來不是什麼聰明人。
葉志平一直是那麼覺得的,只不過是周圍的人不大樂意動腦子,他們有使不完的力氣,有衝鋒在前的勇氣。
他們不需要動腦子。
而他不一樣。
他握緊了手裡的鋼叉,他本來想要帶刀,但一旁的叔叔則說,他力氣小,而且大刀是要正面對敵的,沒有氣力,沒有氣勢的人,一照面就要給人砍死了。
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槍。
但往往在鄉野的莽漢眼裡,槍把式反倒是天下最容易上手的兵刃。
“平娃子,你等會兒跟着叔跑,情況不對,就趕緊逃,俺們死了,不打緊。”
被海上的日頭曬得面色黝黑的男人咧開嘴,笑着對他說道。
“好。”
葉志平的回答簡簡單單。
他也不想死。
但作爲葉氏的領頭人,他卻不能不這麼做。
如果他死了,他也替剩下的人找到了去處,陳閒會替他們在他的手下和子弟謀求一個未來,雖然仍舊是朝不保夕的海盜,但至少有一片船頂屋檐,遮風擋雨。
“叔,若是我們僥倖沒死,我們就去投奔陳家小哥怎麼樣?葉家……葉家已經不行了。”
那幾個頂着風雨的漢子大聲笑了起來。
“平娃兒,你說的俺們都懂,但俺們不能去,俺們是新鄉的人,身是新鄉的人,死那是新鄉的鬼,投了別人,那是要被老祖宗戳脊樑的。”
“但平娃兒你還年輕,那個陳家小哥不錯,你帶着小的們跟着他幹,準保比我們這些老東西好。”
葉志平看着這些鐵塔一般的漢子,忽然明白了。
這世上有些事兒看上去是笨,但總得有人去做。
他的父輩,他的親朋,他的友人們,並不是不懂啊!他們也知道這樣下去,葉氏不過是一片砂礫,最終沉入海中也是毫無聲息。
但他們不能投靠別人。
他們是葉氏的脊樑啊!
他們支撐起葉氏橫行海上數十年,世人怕他們,畏懼他們,官差張牙舞爪,拿他們沒有絲毫的辦法。
他們是葉氏新鄉猖狂的資本,也是落日的餘暉。
他們恰恰是最聰明的人。
他們什麼都知道。
遠處猶如天崩地裂一般的黑潮,漸漸涌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幾個大漢吐了一口唾沫,大聲笑了起來。
“春雨?什麼樣的狗崽子,讓老子瞧瞧,經不經得起老子手中的這把大刀!”
“殺!”
“殺!”
“殺!”
淺灘上爆發出一陣陣如雷般的大喝,經久不散,纏繞在鬼灣上空,一如絕響!
第五日,春雨登陸鬼灣,葉氏餘部誓死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