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以一個陳閒都覺得頗爲詭異,又充滿了默契的方向發展了下去。
一切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八月二十九日晚,大明水師自西北方向如同一柄利劍一般直插正在混戰的春雨與佛郎機人戰團之內,一時之間,交戰雙方傷亡慘重,無數海盜淪爲俘虜,更多的人就此屍沉大海,再無歸家之路。
周奇鴻在此次突襲之中身死,他所乘坐的旗艦被蜂擁而至的大明水師官兵截獲,在負隅頑抗之下,這位曾經可以與黑鋒一爭長短的梟雄黯然落幕。
陳閒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真的葬身於炮火洗禮之中。
但春雨已經湮滅,帶去的只有一聲嘆息。
如果他不去爭奪濠鏡,恐怕也能夠遠遁千里,不見得不能東山再起,但沒有如果。
人總是要爲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哪怕這貪婪的手伸向的是預支的利益與榮耀。
這世上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
絕對沒有。
佛郎機人的戰艦全軍覆沒,大部分的船隻都被大明水師獲得,少數沉沒,無數的佛朗機炮在風雨裡啞火,成爲了大明水師的戰利品。
他們曾經的歷史就此被改寫。
原本在此戰之中,所有海盜將受到極爲嚴重的打擊,佛郎機人也能順勢竊取濠鏡三島,成爲一枚釘入大明的楔子,
但在陳閒的到來之下,一切都變得不再一樣。
這些落入大明手中的火炮將成爲能工巧匠手中的仿造模板。
大明不缺聰明人,自然也知道這些火炮將有大用處。
佛郎機人這此地第二次受挫,而且折損了所有濠鏡的有生勢力,陳閒也不知道後面的西草灣之戰會不會再次到來,還是消弭於無形。
受益最多的自然是大明水師,剩餘的都不是贏家。
就算勝也不過是慘勝。
例如另一片戰場上的三災與黑鋒。
三災和黑鋒的戰鬥纏綿悱惻,持續了許久。從一開始的核心艦隊叛亂與混戰,到羣狼放棄到嘴的肥肉奔向陸其邁,形成夾擊之勢,一共過了兩個時辰,接舷戰,炮擊,火銃對射,弓箭,無所不用其極。
雙方都付出了無數代價,都沒有拿下對方。直到陳良這根最後的稻草到來。
戰局方纔徹底陷入潰爛。
三災的人最終選擇的是逃逸,他們本身也是海上經驗豐富的戰士,但再驍勇也不願意與氣勢如虹的黑鋒部再次交火。一時之間,戰局變成了單方面的追逐戰,但也就在此時,大明水師的後續有生力量和分派的小隊抵達了戰場。
他們攔住了三災的主力,而後將他們驅趕向圍追堵截的黑鋒。
這極爲惡毒,但就算三災和黑鋒明知道了大明水師的計策,但也無可奈何,形式比人強,他們不衝鋒在前,那麼就將受到大明水師的屠戮。
而且祝明酋的底蘊並非如此,他還有一支精銳的核心潛藏於海外,這部分的主力已經徹底拿下了珊瑚洲三島。
他們是這場大戰之中收益僅次於大明水師的存在。
陳閒看到的是壁虎斷尾,以及垂死掙扎。
這部分被左右驅趕,不得逃生的戰艦,最終和大明水師和黑鋒拼了個你死我活,這也成爲了這場戰役之中,血腥度數最高的一場廝殺。
一羣知曉自己被拋棄之後的海盜,就像是從地獄之中爬出來的惡鬼,誓死都要拉着世人回陰間受罪。但因爲對官兵的恐懼,他們的矛頭更多的是對準了黑鋒。
核心部隊受到了重創不說,連前來馳援的陳良部,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們不少在打到彈盡糧絕之後,用船身直接高速衝擊對手,同歸於盡的打法帶來了巨大的破壞。
就陳閒所見,保守估計,黑鋒在這一次最後的衝鋒之後,損失了不少於五成的主力。而且戰火還在燃燒。誰也不知道這把火,會在什麼時候迎來終結。
陳閒望着遠處的碼頭,兩艘小船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內,而一葉扁舟上,有一個瘦高的身影正撐着船快速往鬼灣方向駛來。
他所在的位置是他之前找到裂隙之時,額外找到的一處洞穴,這裡位置很高,幾乎是整個山巒的頂峰,但誰也不知道,這裡需要從原本他待着的山洞頂上攀登上來。
謝敬在臨走前並不安心,於是偷偷在這裡架設了繩索。
陳閒從葉志平口中預測到了這場規模很小,卻足以致命的叛亂,提前做了提防,乾脆在最後時刻到了這裡來,形勢比人強嘛。
陳閒素來是個沒皮沒臉的主兒,這個時候小命都要不保,哪有功夫再談臉面?
不過。
“現在誰能救我下去啊!?特孃的謝敬你人呢!”
陳閒看着周圍的萬仞峭壁,臉色黑得和鍋底似的,坐在這兒看似逍遙,彷彿穩坐釣魚臺,但如今糧食飲水都已經告罄,雖然看到了謝敬,但謝敬可不一定知道他在這兒。
至於其他人看上去興高采烈,卻不知道他還在這兒喝西北風。
陳閒一屁股坐在山巔洞穴之內,嘆了口氣,仰天倒下,不知道做什麼纔好。
……
此時的核心艦隊附近,白銀團的參戰力量正在面對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的襲擊之中快速損失。
被首腦拋棄之後的三災就像是一條條瘋狗,他們悍不畏死,衝上來就是與你換命的打法,呂平波他們所處在的位置是雙方交戰的第一線,他們已經擊退了數波敵方的登船,但戰力隨着時間的推移,同樣變得疲弱不堪。
防禦的措施變得不再那麼有章法,以至於有一次甚至被人將跳板架到了左舷靠近船艙的位置。
那一次是魏東河張俊兩個人瘋也似的阻攔住了他們的進攻,方纔保住了赤馬號不曾有失。
呂平波看着黑壓壓的人頭,不由得一陣心慌。
魏東河正半躺在地上和麪前的張俊,孫二爺兩人談着情況,如今的亂局,其實誰都知道,每個人卷在這場大戰裡,都是憋着最後一口氣。誰憋到最後,誰纔有機會活下去,如今船上的氣氛很是壓抑。
魏東河卻無話可說。
他心中另有一份篤定,也有一份信任,當然對於他而言,他所作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某人的成就而行事。
衆人只以爲魏東河行事天馬行空,可以輕易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畏生死,不懼災厄。
但衆人不知道的是,他魏東河的這條性命,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生亦何歡,死又如何?
“一切都會按照少東家的安排發生,我們需要的僅僅是等待。”他默唸了兩句,而後看着灰暗的天空,也在此刻。
忽然桅杆上坐着的招子,大喊道:“統領!魏軍師!大明水師退了!他們退兵了!黑鋒……不,我們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