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航行七日,自有了春雨的那一場變故,衆人俱是草木皆兵,但讓人詫異的是,這件事的後續,反倒是風平浪靜。
彷彿是春雨被打疼了,在白銀團手中跌了一個大跟頭,再也不敢輕易來犯。
陳閒倒是覺得,並非如此。
只是機會只有一次,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而且敲山震虎,山沒敲好,其餘人只會看你的笑話,不如及時退走,仍能保留一定的餘地。
畢竟,春雨自身如今也處於一個極爲尷尬的狀態之中。
首先他面臨的是黑鋒,還有一衆搖擺不定的海賊團。
這些海盜團多數乃是兩面派,誰家勢大,就跟着誰做事,但如今,他怎麼都生不起與黑鋒抗衡的動力來。
黑鋒的實力在海上無人不知,聚嘯之徒有五千之衆,手下猛將如雲,如周良,於醜醜之輩都是萬夫莫敵的強者,而且他們槍炮船隻俱是精良,若是不曾佔據關隘,儼然便是當年大明海賊陳祖義的翻版。
陳閒看着海上的輿圖,輕輕敲擊着桌面,左右陪侍的是謝敬和克魯士。
此次決戰的位置在濠鏡附近。
陳閒自然知道,這一帶在後世的記載之中,由於屯門島的失利,不少佛郎機人將軍械和火炮,甚至是大量的未受到致命傷害的戰船都轉移到了這片區域。
在三十多年後,這裡也將被葡萄牙人取得租住的權力,百年殖民歷經苦難最終迴歸故國。
但那都是後話。
葡萄牙人並不是什麼好心人,不是跑來替你發展經濟的。
他們需要的是掠奪,是剝削,是撬開這片大陸的大門。
如今濠鏡被佔據時間已經不短,這座被大明官員與水軍聯手買賣的城市,正在履歷災難。
而且大部分人選擇袖手旁觀。
這裡同樣是佛郎機人僅剩的幾片根據地,而且是最大的一片。
想必春雨選擇在此處決戰也是爲了佔據有利的地勢。
在此處大戰很可能會受到佛郎機人的伏擊。
黑鋒挾的是無敵的氣勢。
但陳閒敏感地覺得,這場仗沒有那麼容易好打。
只是如果黑鋒真的打贏了這一場仗,恐怕便會一飛沖天,從此之後,沿海一帶就不再存在能夠與之抗衡的海賊團了。
就連佛郎機人與倭人想必都得怕他三分。
這件事太過危害別人的利益了,所以,黑鋒比春雨更招人恨!
“如今已經和春雨站在一塊的海賊團有多少?”
克魯士取了一份檄文,上面列了一長串的名字。
“主的使者,如今被黑鋒點名的海賊團零零總總,共有十七家,佔了總數的五分之一,但如果說真要說起來,與佛郎機人有關係的恐怕有一半之多。”
如今魏東河不在,克魯士偶爾也得負責船上的文書數據之事。
陳閒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規模不算小的海賊團,受了佛郎機人的扶持快速擴張,有一部分與我們的規模都不相上下,如今合兵一處,恐怕和黑鋒的勢力也差不離了,但打海仗,並非是簡單的人數夠多,士氣夠足就可以解決的。”
“就拿春雨來說,春雨人手也在千餘,他的規模算在衆多海盜團之中排在第二,但據說,他曾經和排行第三的三災有過交手,整支艦隊被對方耍得團團轉,這件事頓時成了笑柄,而三災天下第二的名號也就此打了出來。”
陳閒對於三災總是沒什麼好感,這是一支與他們已經幾乎不死不休的隊伍,若是別家,或許還可以和平相處,唯有三災絕對不行。
海上之人睚眥必報,這種讓人衝到本島之上的事情,譬如生死大仇,如何不報!
“到時候伺機而動,我們只是個小蝦米,吃點碎屑,足以吃飽了。”
謝敬看着整張輿圖。
“少東家,如果這次不止是黑鋒,春雨,倭人,佛郎機人呢。”
陳閒看着他指得位置,乃是兩廣一帶的水寨,他思忖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說道:“大明水師不會冒這個風險,朝廷雖然不能看佛郎機人在濠鏡做大,但如今的局勢極爲微妙,
新皇登基,屯門島大勝之後,朝廷的頭部早已被這場勝利衝昏了頭腦,而且,佛郎機人在大明看來並沒有那麼可惡,
兩廣附近的官員還需要向這些異國人購買火炮,這是重要的戰略物資,他們不會將濠鏡以及附近沿海守得如鐵桶一塊的。而且,即便大明水師出動,也不見得是會去對付春雨。”
陳閒下了一個最壞的判斷。
他雖然想要做的遠非是吃一些邊邊角角,但也得有實力吃得下這塊肥肉。
“如果他們掉頭將炮火對準黑鋒,那麼這片沿海真的就要大亂了。”
衆人聽聞之後,都悶不做聲,他們都知道陳閒所說的事情,雖然荒誕,絕非不可能。
陳閒知道,如今的黑鋒地位特殊,他猜測的是這支黑鋒本身是有官方背景的,陸其邁很可能是軍官甚至是世家子弟。
原本黑鋒是用作制衡海上不光彩一面的勢力,與大明水師遙相呼應。
但隨着上一次馳援屯門海戰,以及整個組織的分歧,黑鋒的勢力也在上一次到達了巔峰,無數小的海賊團歸附到了他的麾下,黑鋒也開始成爲了官方無法完全掌握的勢力。
養虎爲患,虎終究是要傷人了。
那麼親手剿滅這條不聽話的猛獸,也就是大明水師的當務之急了。
那麼到時候,就會變成三方勢力合圍圍剿黑鋒的局面,那麼就算黑鋒是再強大的怪物,也抵不住那麼多的螞蟻噬咬。
而且這些恐怕也不是螞蟻。
最近歸附於黑鋒的海賊團,零零散散也有數千人,結合之前被黑鋒吞併的,數量只會多,不會少。
這些人只不過想要在一場盛大的崛起之中,分一杯羹,亦或是換取一些安穩。
如果換做正規軍,他們尚且知道做通這些人的思想工作。
黑鋒恐怕只是將這些人打散了劃入艦隊之中。
到時候這些人沒有原本黑鋒海盜的無敵心性,發作起來,猶如生在內部的裂縫。
內憂外患。
黑鋒……陳閒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夠看他全身而退。而之後,他面臨的恐怕還有各方勢力的絞殺。
這個時代不需要第二個陳祖義了。
“黑鋒此役應當是重點關照在濠鏡的佛郎機人和春雨,如果佛郎機人傾巢而出,我們未必沒有機會,而且這場仗,我不想讓黑鋒輸,這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
陳閒想了想,他嘆了口氣:“或許是我多想了,希望我所安排的後手別用上,真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他拉過輿圖一角,露出覆蓋在下方的三災二字。
不久之後,他看着戰場的局勢忽然開口道:“不瞞你們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