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所收到的這封密信,來源於小邵。
這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只是寥寥幾句話而已。
大意不過是,他們的存在已經被佛郎機人所察覺。
就在不久之前,情報部隊已經發現已有一支以三條船爲首的佛郎機船隊穿過了大鏟灣,向濠鏡方向快速駛來。
從前的陳閒,覺得爲些個必然發生的事情提心吊膽,委實不值。
但一旦這事兒真發生在眼前,又覺得棘手無比。
三條佛郎機的武裝商船,想要攻破濠鏡的門戶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要將他們徹底留下擊沉,也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辦到的事情。
對方這次進攻恐怕也只是試探。
試探濠鏡上這夥盤踞在此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守住這邊的門戶。
沒有?
那便殺無赦。
有?
那就從長計議。
陳閒將謝敬叫道一旁,而後說道:“也算是運氣好,謝敬,戴罪立功的時候到了。”說着,他把信紙遞了過去。
謝敬粗略地看了看。
“少東家,這些佛郎機人應當只是來這裡巡視一番,便會遁走。”
陳閒點了點頭。
不知是哪個孩子出聲說道:“那便放他們離去唄,都說佛郎機人堅船利炮,想要堵截他們實在不大現實。”
陳閒笑了笑,而後說道:“你可知道大明曆來受到九邊之苦,以韃靼,瓦刺之類時常以‘打草谷’之名,來往於宣府,風馳電掣。
他們不以決戰爲目的,往往是劫掠一番便告逃走,因爲來得快,去得也快,又兼之難以截留,所以很快,九邊對這等進犯便已麻木,逐漸轉爲對他們的放任,與消極防守。
隨着時間的推移,九邊之禍越發兇猛,整個西北已經成了蒙古人的牧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毫無主權可言。”
陳閒說到此處,住口不說,衆人卻已是聽出陳閒的話外之音。
人家這次前來耀武揚威,你不作出點舉動震懾,到時候,人家便可以騎在你頭上拉屎拉尿,你想要反抗都反抗不得,到最後連自己都懶得反抗了。
而最終結果就是這裡會從成爲對方的餌食,予取予求,朝不保夕。
這就是一種慣性,一種思維上的麻痹。
陳閒並不想要看到這樣的局面。
所以他淡淡地對謝敬說:“不惜一切代價,把三條船給我留下來,一個活口都別留下。所有海盜與冥人均聽從你的調派,這些孩子也一樣。
我要這羣佛郎機人統統下海里餵魚,若是做不到,我拿你是問!”
他轉頭對一旁的孫虎說道:“這次狼兵不參與交戰,孫二爺,之後的事情有勞你了。”
衆人已是領命而去。
小邵留在了屋內,她拖了把椅子也不見外,只坐了下來,而後說道:“少東家,陳大王,眼下局勢可不大好。”
陳閒擺擺手說道:“我知道,想必大明水師的探子也混進來了,還有我感覺,三災沒有這麼老實。”
小邵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說道:“該說你是料事如神呢,還是說你烏鴉嘴,說的事兒都給你料中了。我的探子已經發現了在濠鏡半島上,幫傭的土人裡有幾個大明的細作,他們應當是兩廣一帶的人手,
往日應當是負責與濠鏡內的人接頭,司職買賣火器,只是隨着佛郎機人的潰敗,這些人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不過,你的到來,反倒是讓這些人又開始運作了起來。”
“這些人有靠近工坊重地嗎?”
“自然是不曾了。你的海盜和手下將工坊裡三層外三層包個圓,還有那麼多的密探,若是被他們混了進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小邵彷彿對陳閒的說法嗤之以鼻。
“遲早被他們知道我的情況,而且一時半會兒翻不了天,叫密諜把我們將要售賣火器的消息放出去,先穩住這幫人。
三災的事兒又是如何?”
小邵撥弄了兩下指甲,而後說道:“三災和佛郎機人和倭寇都接上頭了,春雨倒臺,三災吃飽,他原本體量便不下於春雨,黑鋒在之前的大戰之中元氣大傷,如今,恐怕甚至敵不過三災這支雜牌軍了。”
陳閒悶聲不語。
這件事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海上格局的變化,往往依靠的是外力。
佛郎機人,大明水師,以及大股的倭寇。
組成了海上對於海盜影響深遠的三股勢力。
現在其中的兩股選擇了新的代理人。
陳閒一直覺得,想要徹底處理掉佛郎機人很難,除非你有本事打到他們的老巢,不然萬事萬物都是鞭長莫及,他們可以不斷尋找代理人,來操縱整個近海的局勢。
而三災顯然是個好選擇。
“到底是撿了大明水師的破鞋穿,他們胃口可還真好,這樣一來,三災也是我們必須對付掉的一股勢力了。”
陳閒之後將要和佛郎機人做生意,那麼類似於三災這樣的競爭對手自然要拔除乾淨。
既然要做生意,自然就要做壟斷。
而他求的也是一個平等,甚至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
無論如何,三災不可留。
誰都休想從陳閒手裡分一杯羹,好在三災至少地盤還沒有擴張到沿海,更多的是拿劫掠的贓物去交換佛郎機人手中的真金白銀,因爲貨物稀少,價格也很高,所以留給陳閒的操作空間仍舊巨大。
“如此看來,只要三災或者黑鋒有一方恢復元氣,這海上就又有一場曠世的大戰將要爆發,而且位置很可能就在三災目前的主力方向。”
“珊瑚洲。”陳閒吐出了一個名字。
這倒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只要三災落敗,那麼陳閒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收回珊瑚洲,從此坐擁珊瑚洲和濠鏡兩塊巨大的領地。珊瑚洲物產豐富,又有白銀團多年積累下來的資源,都可以幫助陳閒在短時間內一飛沖天。
可這世上不見得有這種好事。
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場絕對不好打的硬仗。
“先不談三災,將眼前的難關度過去再說,若是不能畢其功於一役,之後,將面臨佛郎機人的無窮無盡的報復,島上將再無寧日。”
“那麼少東家,計將安出?”小邵看着陳閒老神在在的模樣,不由得問道。
陳閒沒有回答與她,只是望向遠處的海面,唱了一曲小調兒,而後低聲說道:“阿敬,接下來的事兒,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