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從李隊長辦公室出來,就直接去找了龐大明。
龐大明正在技術科裡靜靜的抽菸,安平一把把他拽到了外頭,劈頭就問:“李隊說上個月咖啡館裡的那個混混是被一個小孩殺的,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龐大明低頭吐了口煙,說:“這是刑偵管的事,我哪知道啊,他們說是那就是了!”
“你可別跟我裝蒜,上次你跟我說過了,殺那混混的人勁道很大,而且分明打鬥經驗豐富,才能一刀把死者脖子刺成了貫穿傷。我看過相片了,那小孩瘦得跟猴似的,那把做證物的刀子比他胳膊還大,他能做到?”安平沒辦過什麼案子,可這點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刀子的形狀跟死者身上的刀痕完全吻合。”龐大明有點閃爍其詞。
“物證鑑定是你們技術鑑定科負責的,你他媽的是科長,你能不知道?大明,做人可得講良心,你這麼做可是會把那小孩給毀了的。”安平一把拽住了龐大明的領子,“你他媽的就忍心啊?”
龐大明也火了,一把推開安平,“去你媽的,這關我鳥事啊,我有什麼辦法!”
安平聽他這麼說,更加肯定了心裡的想法,壓着聲音狠狠地說:“什麼叫沒辦法,指紋鑑定呢?DNA鑑定呢?現場鑑定呢?這些可都是你們做的!”
龐大明把安平拖到了僻靜處,紅着眼睛說:“安平,實話告訴你吧,這小孩來自首的時候,是重新做了一次鑑定,可鑑定的技術員全是市裡指定來的,從頭到尾我就沒機會參與過。最後鑑定報告出來了,就他媽的讓我簽字,你孃的以爲我願意啊?”
安平楞了一下,說:“那你他媽的不會向上頭彙報嗎?”
龐大明苦笑道:“上頭?誰是上頭,上頭在哪裡?你不要逗我笑了,我還指望着這點工資給我媽養老呢!”轉身走開兩步,又回過頭來,“安平,這沒你的事,別瞎忙活,明白麼?”
安平滿臉憤憤不平地回到科室,沒理會黃小玉詫異的目光,打開電腦。李隊長允許他翻了一次案宗,小孩名叫林曉風。他調出了所有名叫林曉風的人的戶籍資料,同名的很多,但年紀符合的只有一個。
資料顯示,林曉風的母親過世了,父親叫林力慶,是一家小國營企業的職工。安平給那家國營企業打了電話,廠長告訴他,林力慶前年就下崗了,這會得了肝病,正在市醫院裡住院治療呢,廠裡給他做過兩次捐款,所以廠長知道得還算清楚。安平給李林打了電話,證實了醫院裡確實有一個名叫林力慶的肝硬化病人。
安平以複診爲藉口跟領導告了假,剛出科室門,一個同事過來交給他一隻厚厚的信封,說:“這是周啓洋家裡送來的賠償金!”又遞過一份文件,“在這裡籤個字!”
安平打開信封一看,裡面全是大額鈔票,他甩手就想把信封扔了,可還是忍住火氣把它丟進抽屜裡,按照同事的要求籤了字,他恨的是周家兄弟,可跟這位同事沒有關係,沒必要讓人家難做。
趕到醫院,李林也沒多問,幫他帶上了口罩,做好了預防措施,把他領到了肝病區林力慶的病牀前。林力慶很憔悴,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一雙昏黃失神的眼睛無力地張合着,安平掏出證件,說道:“林力慶,我是公安局的。你知道你兒子林曉風在什麼地方嗎?”
牀上的林力慶聽到兒子的名字,一下緊張起來,嘶啞着聲音問道:“曉風怎麼了?你們公安局找他幹什麼?”
安平更加肯定了心裡的想法,林曉風因爲故意殺人罪收押在監,而他唯一的親人居然沒得到通知,毫無疑問,這案子大有問題,當下隨口騙林力慶道:“沒什麼事,只是想找他了解一點情況而已!”
林力慶似是鬆了口起,半傾起的身子落回了牀上,喃喃地說:“沒事就好,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呢!”
安平覺得黯然神傷,如果說先前他還只是爲了憤慨和不平才幹涉這件案子的話,那麼現在心中更是多了一份堅定的信念,哪怕只是爲了這位多災多難困苦不堪的父親,他也要追查到底。
離開醫院前,安平問李林:“林力慶的醫藥費是誰付的?是廠裡給的麼?”
李林打了個電話詢問,然後告訴他說:“以前是的,現在他廠裡的效益不好,加上他又是下崗職工,廠裡已經很久沒來交過錢了。不過不久前倒是有人給他交過一次錢,整整三十萬!”
安平問這個的本意是想把周家兄弟給他的賠償金送給林力慶,他不願要這筆錢,可假如能用這筆錢幫助到最需要的人卻還是很值得的,沒想到意外地知道了這麼重要的一個情況,他幾乎可以斷定林曉風是無辜的了,這筆錢就是證據,一個困苦的單親下崗職工家庭不可能一下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這肯定是林曉風當替死鬼換來的。
安平沒回局裡,他直接去了檢察院,龐大明說的話讓他心生警惕,這件案子涉及面怕是不小,必須要找一個真正有權力講正義的地方來申訴,檢察院無疑是很適合的。
他到檢察院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和心裡的懷疑一古腦說了出來,接待他的預審科科長很認真的作了記錄,最後道別的時候跟他說:“安平同志,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我們一定會詳細追查,以正黨紀國法的!”安平覺得很安慰,這世上畢竟還有伸張正義的地方。
下午,安平正在工作時,周局長把他叫到了辦公室,神情很嚴肅,說:“安平,你有情況怎麼不直接向我彙報,跑到檢察院幹什麼?”
安平心裡咯噔一下,暗罵自己的天真,硬着頭皮答道:“我認爲林曉風的案子有問題,檢察院是主管部門,我也只是如實反應情況……”
周局長打斷道:“有什麼情況不能先向局裡領導彙報,要直接跑到檢察院去?莫非你對我們局裡的領導有偏見麼?”
安平知道這句話的分量,咬了咬牙一狠心說道:“那好,現在向您彙報,我認爲林曉風不是殺人犯,他只是替死鬼,這件案子的兇手另有其人!”
周局長端起了茶杯,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爲啊?”
安平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第一,我認爲案子的鑑定報告有偏差有錯誤,不足以證明林曉風就是兇手。第二,我查到林曉風自首的前一天,有人爲他在醫院住院的父親預付了整整三十晚元的鉅額醫藥費,這是很不合理的現象,我認爲這極有可能是林曉風爲他人頂罪得來的酬勞!”
周局長手裡的茶杯啪的一聲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冷哼一聲說道:“亂折騰!市裡對這件案子重視,特地申請調來了區裡最好的技術隊伍做的鑑定報告,你憑什麼胡亂懷疑?醫院裡林力慶的醫藥費是通過海外匯款來的,林曉風在互聯網上發了求助貼,那是一個海外的熱心人士的捐款,局裡早就派人查證過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情況!”
安平楞了一下,說:“既然這樣,那爲什麼林曉風都已經被定罪收監了,他父親還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呢?局裡爲什麼沒派人給他送書面通知?”
周局長拂袖而起,高聲道:“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他的父親是個病人,還是個病情很重的病人,這時候給他通知,不是明擺着把他往絕路上推嗎?暫緩通知林力慶是局裡領導經過認真討論一起做出的決定,你也認爲有問題嗎?這案子根本跟你毫無關係,擅自調查已經超出了你的職權範圍,你這樣的行爲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表現!”
安平一時無言,周局長的火氣更大了,“還有上次周啓洋的案子,你雖然是受害者,可他也交待了,事情的起因不是你把人家女朋友給搶了嗎?安平,你是個警察,得注意基本的形象,怎麼能做這樣子的事情呢?——凡事也不懂三思後行,只知道肆意妄爲,簡直不知所謂!”
安平急得跳了起來,周啓洋這混蛋也太無恥了,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局裡的領導很明顯還對這一說法深信不疑,他覺得胸膛都要氣炸了。
剛要開口爭辯,門外傳來清脆的敲門聲,蘇蘭推門而入,看了安平一眼,對周局長說:“周局長,你讓我做的報告出來了,您看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們好及早修改一下。”周局長示意蘇蘭把報告放下,蘇蘭又說:“我還有點情況想向您彙報一下,你看現在方便麼?”說完還故意轉過頭來看了安平一眼,周局長想了一下,對安平說:“好了,那你先回去吧!晚上回去好好想清楚了,明天交一份思想彙報給我!”
安平沒做聲,強忍怒氣走出了局長辦公室,躲到宿舍大院偏僻處抽菸,一支菸還沒抽完,蘇蘭的電話就來了,“你個混蛋,你在哪呢?”聽得出來,她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