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早已經是大霧瀰漫,在月光映照之下,可以看到霧氣正徐徐翻卷。
隨着一陣撲撲的翅膀拍打聲響起,五、六隻蝙蝠從窗口飛了進來,紛紛倒吊在木樑上。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條色彩斑斕、身上佈滿了細碎鱗片的蛇蜥,迅速地爬了進來,這東西雖然是變色龍的近親,卻擅跑能跳,簡直看不到一絲爬行動物的樣子。
這條蛇蜥的嘴裡叼着那個精靈卷軸,卷軸溼漉漉的,顯得格外水靈。
這頁卷軸平時就藏在屋頂煙囪旁的一個凹陷裡,那個凹陷裡總是注滿了水,水從來不會太多或者太少,因爲那頭蛇蜥除了赫爾召喚之外,總是守護在旁邊,水只要少了,它就會爬到底下的泉井旁邊,吸滿水,然後爬回原來的地方再吐出來,它也時刻守護着那頁卷軸,防備哪隻不長眼的野貓或者鳥雀,將其損壞。
在那些蝙蝠背後掛着的小包裡面,赫爾將幾個紙卷塞了進去,這是他用來聯絡的方式。
這些受到控制的蝙蝠,遠比鴿子來得可靠,因爲它們傳送信件,都是在大霧迷濛的夜晚,這樣既能夠躲過監視者的耳目,也可以避免老鷹之類猛禽的追殺。
蝙蝠背後的紙卷,是用來傳遞消息給他安置在報社的眼線。
當初從梵塞離開的時候,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被告知了一種聯絡方式,每一個人的聯絡方式都不一樣,雖然只能夠傳遞相當簡單的消息,卻是唯一真正稱得上保密的手段。
赫爾的方法,就是在廣告上刊登廣告,不過,這件事情必須有一個在報社工作的人幫他安排。
那個眼線是麗達的父親幫他佈置的,和他的同伴比起來,反倒是這些黑幫人物更值得信賴。不過就算這樣,赫爾也從來沒有和那個眼線見過面,想要刊登什麼廣告,全都依靠這些蝙蝠傳遞。
這一次,赫爾想要讓那個人傳遞的消息非常簡單,只有兩個字:“回巢”。
赫爾並不需要多作解釋,因爲對於他們這四十幾個人來說,“回巢”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身份暴露,已經危及到整個間諜網的安全。
軍事情報處一旦收到“回巢”的警報,那個人所屬的情報網就會立刻被凍結。
這就是赫爾在麗達的父親那裡聽到壞消息的時候,反倒開懷大笑的原因,只有以回巢作爲藉口,返回梵塞纔不會引起軍事情報處的懷疑,只有回巢是用不着請示,就可以進行的行動,只不過這樣做的後果很難預料。
把那些蝙蝠送走,赫爾小心翼翼地關上窗戶,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
房間裡黑漆漆的,不過赫爾仍舊可以看到一些東西,他甚至嘗試不依靠眼睛,在黑暗中快速行動,這需要一隻蝙蝠同他配合,雖然幾次試驗下來,成功率從來沒有超過四分之一,卻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看了一眼壁爐臺上擺着的座鐘,和霍布斯教授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赫爾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張卷軸,和魔法書、魔法筆記本一樣,在黑暗中卷軸上顯現的文字,也能夠散發出微弱的亮光,不過那光是銀色的,如同流轉的水銀。
只見卷軸上寫道:“我已經將那三本秘笈翻譯好了,雖然秘笈中的文字並不多,但是非常難懂,有很多地方完全是我的猜測。”
赫爾連忙抓過筆在卷軸上寫下:“如果我按照你猜測的內容,嘗試一下漢文明時代的訓練方式,是否存在着風險?”
赫爾這樣問,是因爲此刻他所在的世界,有兩種修煉方式,一種是對肉體力量進行訓練,其中以武技和射藝爲主,這種訓練方法只要量力而行,並沒有什麼危險的地方,就算對肉體進行調製,在不超出身體承受範圍之外的情況下,很少會發生危險,最多是不成功。
但是另外一種對於精神進行訓練,則完全兩樣,無論是念者還是魔法師,一個不小心,輕則受傷,重則或瘋或死。
幾分鐘之後,霍布斯教授的回信來了,只見他寫道:“據我所知,漢文明經常提到他們的強者在修煉到達高階的時候,會因爲偏差而造成走火入魔的情況,雖然我從來沒有找到過對走火入魔較爲明確的描述,不過據我猜想,走火入魔恐怕類似於念者的‘振盪’和魔法師的‘反噬’。”
這番回信,看得赫爾心驚肉跳。
不過他同樣也注意到,教授提到走火入魔是發生在修煉到高階時,纔會存在的危機。
他從來不認爲自己會修煉那些高階的東西,無論是神賦戰士、魔法師還是念者,永遠都只有極少數人才能夠達到高階水準,那需要努力,更重要的是天賦。
“那三本上面都各有些什麼?哪種修煉起來最安全?我希望那上面的修煉方法能夠容易一些,迅速見到成效。”赫爾寫道。
只見他的最後一個標點剛剛落下,迴應已經到來,這一次教授顯得有些不太客氣起來,只見他寫道:“如果有這樣的好事,修煉既容易又安全而且見效迅速,這個世界早已經強者滿地爬了,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
銀光一閃,所有的字跡全部消失,一行新的文字跳了出來:“我曾經告訴過你,漢文明的修煉方法非常奇怪,這三本書之中,兩正一邪,那兩本正派秘笈,恰恰又是一部陽剛,一部陰柔。
“據我所知,漢文明的各類典籍之中,對正邪兩派的修煉方法都有差不多的描述,邪派修法走偏鋒、偷捷徑,卻如履薄冰,初期修煉容易,見效迅速,但是越到高階,障礙就越多,而且邪派修法極爲危險,對身體也有害。
“正派修法恰恰相反,力量的增長極爲緩慢,但是卻安全,前期威力小,後期威力強大。
“除此之外,剛柔的區別同樣很大。無論正邪,剛都遠比柔容易修煉,但是剛對於天賦的要求很高,先天的力量、敏捷、反應速度,決定修煉的速度和最終的成就,柔倒是非常適合你這種沒有力氣的傢伙。
“柔的宗旨,就是以微小的力量來壓制強大的力量,但是讓我莫名其妙的是,這偏偏不是一種技巧,而是某種‘力量’,漢文明將之稱作爲‘柔勁’。
“反正有很多東西難以解釋清楚,那三本書放在我這裡毫無必要,你讓你的信使來跑一趟,我把書還給你,你對照我的譯本,自己去研究。”
隨着銀光再一次閃爍,所有的字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赫爾無可奈何地再一次打開窗戶,不過這一次他召來的並不是蝙蝠,而是一隻貓頭鷹。
他對這隻貓頭鷹吩咐了幾句,貓頭鷹無聲無息地飛入了霧氣瀰漫的夜空。
半個小時之後,貓頭鷹飛了回來,從嘴裡吐出一枚戒指大小的箍環,赫爾一眼就認出,正是當初在公共浴室之中,教授給他看的那個神奇的手鐲,沒有想到手鐲居然可以縮成戒指大小。
赫爾沒有忘記如何使用這件魔導器,他像當初的教授一樣,將戒指大小的箍環展開,那個奇特的儲藏櫃立刻出現在他眼前,那三本書就靜靜地躺在櫃底,這實在太神奇了!
正當赫爾打算仔細研究一番時,那隻貓頭鷹叫了兩聲。
赫爾當然能夠聽懂貓頭鷹的意思,“我會將東西還給他的,真是一個吝嗇的老頭。”赫爾嘟囔着說道。
他將那三本書取了出來,順手又將當初抄錄的其他書籍的書名的紙條,塞了進去,然後將魔導器重新還原成戒指大小,讓貓頭鷹銜在嘴裡。
將那隻貓頭鷹送走,赫爾躲到了臥室之中。
臥室的窗簾最厚,窗戶又不朝着監視點,再加上那張大牀還有簾布遮罩,所以是別墅之中最爲安全的地方。
就算這樣,赫爾仍舊將燈光調到最微弱的狀態,罩上燈罩,讓燈光集中在牀前一尺方圓內。
赫爾隨手先翻了翻三本書,書頁之中夾着紙,上面是教授翻譯的譯文。
真正需要翻譯的地方,並不是很多,這三本秘笈之中大部分是圖畫,所有寫滿文字的書頁加起來不到十張。
但是赫爾只看了幾句,就感到頭大無比,他曾以爲哲學論述是最難理解的,此刻他終於知道,和古文明遺留的東西比起來,那些哲學論述實在是再容易不過。
硬着頭皮將這三本天書看了一遍,除了滿腦子漿糊之外,他只有一個收穫,那就是終於知道,要煉成那上面的東西,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這三本秘笈上,經常出現“需要多少年小成”的字樣,按照教授將“小成”定義成“初階”的說法,赫爾對那兩本正派秘笈一點胃口都沒有,因爲這些正派修煉方法,動不動就是十年、二十年方纔小成,稍微複雜一些的,竟然需要三、四十年時間。
赫爾甚至確信,那個漢族是類似於精靈和矮人的種族,能夠活上幾百年,只有這樣纔不會在意用三、四十年進行修煉。
可以選擇的,看來就只有那本邪派秘笈了,赫爾並不擔心修煉到高階會危險重重,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有可能修煉到高階。
拿起那本秘笈,研究了半天,赫爾仍舊還是看不懂,只是迷迷糊糊之間,感到有幾道熱氣在體內穿來穿去,這些熱氣好像是按照圖上那些人像身上的奇怪線條流動,按照譯文上的說法,那東西叫做“內勁”。
那些晦澀難懂的譯文,彷彿有着催眠作用一般,讓赫爾直打瞌睡,好不容易支撐了一會兒,他還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赫爾並沒有注意到,儘管他已睡着,但是那流動的內勁,仍舊沒有停頓的跡象,還是在體內穿來穿去,而且失去了意識的控制,朝着其他地方鑽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赫爾感到有人在推他,他想要睜開眼睛,但是眼皮卻彷彿鐵水澆鑄一般紋絲不動。他想要將自己支撐起來,卻發現身體的肌肉僵硬如同鐵塊。
這下子赫爾終於驚惶起來,他嘗試着想要挪動身體,可是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彷彿凍結了似的,但是那些在他體內亂竄的熱氣,卻毫無規律地隨意流動,原本只有十幾道熱流,現在卻已分化出近百條分支。
赫爾的腦袋嗡的一聲響,他差一點昏過去,“走火入魔”這個昨天晚上剛剛知道的詞,此刻從他的腦子裡跳了出來。
沒有想到這三本秘笈的修煉方法,竟然如此危險,程度遠遠超過魔法師的冥想,至少他還從未聽過,哪個魔法師在冥想的時候,遭到魔力反噬。
想要喚醒赫爾的小女傭,也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雖然以往僱主起牀同樣要糾纏很久,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全身冰冷僵硬。幸好還能夠感覺到呼吸和心跳,要不然,小女傭肯定會將赫爾當作是一具死屍。
有些慌亂的小女傭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找一個醫生來,所以她急急匆匆地跑出門去。
小女傭剛剛出門,赫爾就從牀上跳了起來,並且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緊接着“噗”的一口血噴在了牀邊的簾子上,這口血吐出之後,他終於感到身體能夠挪動幾分,不過渾身上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赫爾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牀邊,將燈罩取掉放回原位,比較麻煩的是那三本秘笈,他只能暫時把書藏在牀底下,只做了這點事情,他就感到頭昏眼花,以至於一頭栽倒在牀上。
迷迷糊糊的赫爾,感到有許多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開始,這些人的身影非常模糊,甚至連清晰的輪廓都沒有,漸漸,他可以分辨出是誰站在他旁邊,甚至隱約能夠“看”到那個人在幹什麼。
大多數時候,是麗達坐在牀頭邊上,她時刻都在看護着他。
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的,是那個小女傭。
還有一個醫生也經常進出房間。
麗達的父親和母親,也一起來看望過他,除此之外的來訪者,還有霍布斯教授和那位不懷好意的馬丁少校。
“這個人怎麼了?”在別墅外面,馬丁少校問那個醫生。
“可能是癲癇,引起了全身性的肌肉痙攣,他的脾臟和肝臟受到了損傷,肌肉有萎縮的跡象,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是就算醫治好了,也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狀態。”醫生說道。
少校並沒有懷疑醫生的診斷,因爲這個醫生原本就是秘密員警部門的成員,而且原本是一線兵團的軍醫,對貝魯帝國的忠誠絕對無庸置疑。
這番診斷讓少校感到一陣迷惘,不過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來,別墅裡躺着的那個人如果是間諜的話,那麼今後想要抓捕他,就容易多了,這樣的身體狀況,絕對不利於逃跑。
對於馬丁少校的想法,赫爾一無所知,此刻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身體出現了異常反應,他覺得自己的意志已經清醒,但是身體卻還沒有醒來。
他應該什麼都看不到,因爲他的眼睛仍舊緊閉着,但是他確實可以“看”,他甚至還能夠穿透牆壁,看到外面的世界,距離似乎有二、三十米左右,再遠就如同一片迷霧。
而且在不知不覺中,那些四處亂竄的熱流漸漸聚攏爲兩束,其中的一束,以非常複雜的路徑循環往復流動着,另外一束則按照邪派秘笈其中一幅圖的路線運轉,不過這條路線的末端,卻和他從瑪雷恩大師那裡學來的精神訓練法相合。
讓赫爾感到欣喜的是,他原本所擁有的那點可憐的精神力,突然間增強了七、八倍,不僅如此,隨着那道熱氣流動,精神力仍在迅速成長。
魔法師依靠冥想,提高精神力和魔力,教廷的聖騎士和祭祀依靠祈禱,提高精神力和神力,念者依靠運用精神力來提高精神力本身,但是卻沒有一種方式,能夠像他這樣迅速地增強精神力。
這讓赫爾產生一種念頭,或許他可以趁前往梵塞的機會,從瑪雷恩大師那裡,再獲取一些好處。
或許可以用“精神塑形”的方法,再給他幾種能力,他對當初不得不放棄的“意念移動”和“催眠術”始終念念不忘,這兩種能力進階之後,能夠成爲“念刃刺客”和“心靈盜賊”,赫爾熟知這兩者的威力。
看上去似乎昏迷着的他,一直思索着如何才能夠獲取最大的利益。等到赫爾停止盤算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睜開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麗達紅腫的眼睛,和那滿臉的焦慮。
“親愛的寶貝,我已經睡了幾天?”赫爾輕聲問道。
喜出望外的麗達一下子撲了上去,將他的頭緊緊抱住,嘴裡不停地說着:“你這個壞蛋,你怎麼能讓我如此擔心?”
赫爾無言以對,他唯一能夠做的,就只有用雙手輕輕環抱住麗達,安慰他這位熱情似火的情人,傾聽她的滿腔憂愁和哀怨,品味她那火辣辣的愛意。
不知不覺之中,赫爾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情感在心底滋生蔓延,這種奇妙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許多年前,當他還剛剛從一個懵懂少年成爲不知世事的青年的時候,曾經擁有過。
那是戀愛的感覺。
雖然這一次沒有當年那樣強烈,那樣充滿了衝動和激情,但是卻有一種浸透肺腑的力量,他身上每一個細胞,彷彿都能夠感覺到戀愛的滋潤。
難道自己又開始戀愛了?
赫爾忍不住猜測起來,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初戀,那痛苦的回憶,讓他忍不住打了一陣寒顫。
正在這個時候,門輕輕地開了,“對不起,稍微打擾一下。”說話的是個醫生,他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穿着一身棕麻西服,手裡拎着醫療箱:“只需要半個小時,我要爲瑪斯克爵士做一個全身檢查。”
麗達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赫爾這時才注意到那個醫生,立刻感覺到他並不普通,這個人有一種很濃厚的軍人氣質。
赫爾立刻警覺起來,不過表面上沒有絲毫顯露。
檢查完畢,麗達小姐重新走進臥室,不過這一次,她並不是一個人,她的那位黑幫老大父親跟隨在身後。
確定那個醫生離開之後,麗達的父親走到赫爾的牀前笑道:“這三天裡,你讓我的女兒差一點傷心欲絕,你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夠補償麗達對你的這番情意,答案最好能夠讓我滿意。”
老大畢竟是老大,這番半開玩笑的威脅,同樣充滿了氣勢。
中年矮胖子從口袋裡面翻出一卷東西,扔到赫爾的枕頭旁邊,繼續說道:“不過這樣也好,你我之間總算有了一個不錯的妥協藉口,你用不着再裝浪蕩公子,我也不必扮演對女兒的戀愛異常不滿的父親。
“我會對別人說,麗達對你死心塌地讓我束手無策,然後我會給你找一份工作,讓你來幫我,接着讓你名正言順地前往梵塞。
“不過在此之前,你最好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指了指那捲東西,矮胖子繼續說道:“我能夠幫你的就只有這些,這上面是所有你要的銀行人的資料,我幫你篩選了一遍,選擇了十一個人,在密斯康恐怕只有這些人,可能有資格知道內幕。”
“謝謝你,夏隆先生。”赫爾說道。
“要謝就謝你身邊的這個小女人,我養了她二十多年,沒有讓她受一點委屈,你最好能夠做得比我更好。”麗達的父親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