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誰也沒再多說一句話。四個人沉默着,走出了港口碼頭。卡夫卡與他們在一個街頭作別。福克斯出於方便考慮,攔了輛出租車,向出租車司機用類似這地方的語言報了一個地名,這麼着,出租車的排氣管冒出一股濃重的黑煙,一溜煙的消失在街道盡頭。
天依舊沒有亮透,空氣中含着一層灰濛濛的薄霧。陌生的街道上既沒有擁擠的行人,也沒有過多的車輛。畢竟,天還沒有亮。
周天明由凱莉扶着靠在車座椅上,他偏過頭,透過有些灰塵的車窗看着窗外的景色。消費貸款的巨幅廣告版,爲引人注意裝飾的花花綠綠的加油站,落地玻璃窗餐館,西方城堡樣式的愛巢旅館,關門大吉後只剩招牌的錄像帶出租店,有很大停車場的扒金庫遊戲廳。麥當勞,家庭是商場…遊樂場,這些象徵着一座城市活力與繁榮的商業建築一一從周天明的眼前閃過。
那個叫傑伊壯漢的話語如同電視節目中插播的廣告那樣從腦海中蹦躍而出——“你用你那固定的,且自以爲正確的觀點來反駁,這是毫無意義的。我是說,即便我沒有誠信,即便我不顧這些人的死活,但每年,還是有大批的顧客送上門來。他們送給我錢,並且還要祈求我,生怕我不肯幫他們。至於上了船的生死問題,開始我已說的明明白白。你知道爲什麼我不肯改善他們的伙食嗎?”
“或許,比起你這種無法忍受現實中的諸多不公,而又不會、不能,甚至不敢去做一些事情來改變它的人,我更喜歡你口中所說的,像我這種的人渣。”
或許傑伊說的不錯,他周天明,只是無法忍受這種不公。無法忍受那個傑伊與他那所謂的船員可以睡在舒服的牀上,吃香的喝辣的。而船艙中的人卻連最基本的生命保障都無法得到。偷渡與幫助偷渡,難道不都是違法的事情麼?既然同是做了違法的事情,何以待遇這樣不同?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沒有人能給予的了。而傑伊說的不錯,周天明他只是個在潛意識裡看不慣這種不公,卻又無力或者說無心去改變這種現狀的那類人。而那類人所具備的特點,
往往便是隻會嚷嚷着嘴巴,在不幹任何實事的同時還有擺出一副世界爲何如此薄情的淒涼姿態。
這類人,無疑是周天明最爲討厭的。可他今天在不經意間竟然做出了與那類人同樣的事情來。如果是那類人,約莫會用一種鄙夷,痛心疾首又大義凜然的語氣去直斥傑伊船長的慘無人道與貪得無厭,周天明雖然沒有這樣做,但幾乎差一點兒,他就會這樣了。
“何至於如此。”周天明看着窗外仿若鏡頭快進一般快速閃過的景色,低聲苦笑起來。
“不要在意。傑伊本身來說,並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人。我是說,排除他那有些偏執的性格外,他還是個不錯的人。至少他幫助過我不少忙。”福克斯坐在前車座,通過後視鏡看着周天明,他的臉上掛着招牌似的親和微笑。
“偏執?”
“他曾經有個妻子與女兒。”
“曾經?”
“他們死於一場銀行搶JIE案中。搶匪的槍械走火,而不幸的,他的妻子與孩子就成爲了槍口下的冤魂。”
“所以,他很討厭罪犯?”凱莉頓了頓,說,“看起來是幫助犯人偷渡,實際上是希望他們死在條件惡劣的偷渡過程中?”
“那倒不是。”福克斯笑着搖了搖頭,“他本來就是做這個行當的。”說到這裡,福克斯瞥了眼正在開車的出租車司機,見他的神情仍是專注於前方的道路,而對於自己三人的談話全然不關心,這才稍微放心下來。畢竟,他們是在用英語交談,而顯然,這個出租車司機並不懂英語,“只不過開始的時候他對待他的‘客人’遠遠沒有這樣不禮貌。”
周天明無所謂的聳肩,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這樣看來,我們還真是不幸。”
“是嗎?”凱莉不以爲然的說道:“他的手下船員收受賄賂,與船艙裡的囚犯裡應外合,肆意奪去我弟弟的性命,這樣的事情,可不能單單用不禮貌來解釋吧?”
福克斯有些吃驚的說道:“這件事我可不知道。我想他也並不知情,是哪兩個人?”
凱莉正要說是那兩個送
飯的船員,卻見周天明搖了搖頭,她歪了歪脖子,似乎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說道:“算了。反正那兩個人此刻也應該與那三個白人在警察局待着呢。”
福克斯沉吟一聲,他雖然不明白凱莉在說什麼,但聽起來似乎讓他弟弟失蹤的始作俑者已經找到了。
“他的妻子與孩子的離開可以說對他的人生改變很大。”福克斯說,“我說過了,他是個比較偏執的人。那些搶JIE銀行的搶匪殺害了他的家人,他就認爲天下的罪犯都沒有一個是好的。凡是該去坐牢而沒有去的,大部分都是一些不值一提,死了也無所謂的人。”
周天明聳了聳肩,“那他真應該將這些找他偷渡的犯人全部送進警局,而不是還好心的幫助他們穿過大洋,來到大洋彼岸的神秘城市。”
“畢竟,他得生存。”福克斯微微一笑,“這是他的工作。”
“看起來他並不太喜歡他的工作,是吧?畢竟,違背自己的本心去幫助犯人逃離法律的懲罰,可如果不這麼做就沒有錢,沒有錢就喝不到美味的威士忌,可真夠他受的啊。”
“也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丟掉手底下的船員們。”福克斯說,“畢竟,那些船員如果離了他,也會活的很辛苦。”
“嗯。於是乎,就有兩位可愛的船員爲了自己過得不那麼辛苦接受了一些人賄賂,於是乎他們開始草菅人命。”
福克斯通過後視鏡凝視周天明的臉龐片刻,忽而笑着說道:“你這樣讓我聯想到一類人。”
“哪類人?”
“憤青。”
這個詞從福克斯口中蹦出,坐在周天明身旁的凱莉也不禁失笑出聲來,“福克斯先生真是觀察入圍,且想象力也極其豐富!”
“我自然不是憤青,我只是…”
“你只是憤怒。”福克斯打斷他,搶着說道:“你只是感到憤怒。爲你所見的這些不公,爲你所見的這些人,他們爲了一點兒利益便草菅人命而感到憤怒。或許,我們都該承認的是,傑伊說你的一點是對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