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明怔立原地，四處環顧，似乎想要找到歌聲與琴聲的來源，但是一無所獲。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相思枕畔，但憑見淚痕溼。”
女子的聲音摻雜着琴聲，美妙且略帶傷感的音符在周天明身邊的空氣中跳動着。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睛，靜靜的感受着歌聲中所透露出的那絲極不易察覺，極其委婉，但是又如此觸人心絃的哀婉。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別是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此情可待，記憶裡一個你。”
“…”
歌聲忽而停止，進入漫長的琴聲獨奏階段，哀婉的琴音空靈飄渺，無數的音符，無數的音符幻化成一隻只帶着七彩色的蝴蝶，飛舞在周天明的身畔，耀眼的七彩色，將圍繞他的黑暗整個取代了去。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重門深居，難獨上畫樓西。”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再相會，豈知吾誰與歸。”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負盡蒼生，負盡蓬山萬重。”
女子輕柔的歌聲再次緩緩響起，圍繞在周天明身邊的七彩色愈發濃烈起來。蝴蝶隱去了它們固有的身形，只化爲一抹抹耀眼的光亮，仿若要將這整個世界的黑暗都驅散開來一般。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續斷之間，聽一夜梧桐雨。”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東勞西燕，天欲曉各自飛。”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曲終人散，念去去傷別離。”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見與不見，何須悲何須怨。”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相思無益，十誡說與君知…”
“相思無益，十誡說與君知…”女子的聲音最終隨着周天明身邊的七彩光芒漸漸隱去，徒留餘音嫋嫋。
“…”周天明靜靜回味着女子的歌聲，靜靜體會着她歌曲中的詞意，不知爲何，眼前忽而浮現了一張清麗的笑顏。
“洛雪…”周天明呢喃低語，聲音既沉且沙。但是隨着他的聲音出現，他身邊的黑暗猛地仿若海水退潮一般的散去。
有些許刺眼的陽光映入周天明的眼簾，周天明切身的體會到那陽光照耀在自己蒼白皮膚上的灼熱感。
如此真實的灼熱感，他竟第一次對這種灼熱感產生了一股親切感。
他緩緩地睜開眼來，毫不避諱的讓陽光直射入淡藍色的眼瞳中。體內那股溫暖的力量仍然未褪盡，他自牀上微微坐起，目光在沾滿血跡的雪白牀單上一閃而過。
周天明四下環顧，房間裡空蕩蕩的，除卻他之外，再沒有他人。那個，本該陪伴在他身邊的熟悉身影，也自消失不見。
周天明站起身，推門而出。他沒有任何猶豫，穿過二樓的走廊，徑直走上三樓。
一如他所想，三樓的琴房中，凱瑟琳正安坐於鋼琴前。房門沒有關上，周天明站在門口，望着凱瑟琳清麗的側影，沉吟一聲，微微上前一步。
凱瑟琳似有所感，偏過頭，睿智沉靜的美眸正對上週天明的淡藍色眼瞳。
“醒了？”凱瑟琳當先開口，似乎對於周天明突然醒來並不怎麼感到驚訝。她的雙手擱置在黑白琴鍵上，微微調整了一下身子，好使自己正對着周天明，“身體可覺得還好些？”
“凱莉…她在哪兒？”周天明沒有回答凱瑟琳的問題，而是直接的問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問題。
“在醫院。”
“…”
周天明微微皺起眉頭，“她…”
凱瑟琳微微搖了搖頭，沒有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我不瞞你，她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你現在想去看看她。”
周天明怔立原地，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他感到自己的內心仿若有什麼地方被掏空了一般，自己最害怕的黑暗還是在悄然的臨近。儘管他才掙脫黑暗。
“凱莉小姐，割損了自己的手腕，她失血過多…恐怕…”
“…”
“我雖不知她是用什麼辦法救了你，不過，似乎要救你的話，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哪家醫院？”
“你若現在想去見她的話，我可陪你去。”
“不了。”周天明微微搖頭，“不麻煩了。只需告訴我地址，我一個人前去即可。”
“還是我陪你去吧。”凱瑟琳少有的堅持着自己的意見，“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若是尚有一絲生機，想必你也不會輕易放過的吧？”
“生機？”周天明淡藍色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少有的自嘲，“她將自己的生機給了我。可我，
現在卻什麼都做不了。”
“大可不必這麼想。周先生。在事情還沒有真正發生之前，總是有轉機的。”
“我有法子救她。只需要你現在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周天明沉着嗓子，語氣中多少透出一絲不耐，“我不想再耽誤一時半刻。”
“你當然有法子救她。”凱瑟琳坐在鋼琴前，微微點了點頭，“以你自身鮮血飼餵於她，這樣一來，凱莉小姐會有一定的可能性，不，或者說是極少的可能性完成轉化。”
周天明的眼瞳微微收縮了一下，對於凱瑟琳所說的轉化一詞尤爲的在意。
“說的簡單點兒，你想對凱莉小姐進行初擁。就像一個吸血鬼要轉化一個普通人那樣。這樣一來，凱莉小姐便可起死回生，轉危爲安。”
“你從何得知…”
“我知道你是什麼，周先生。”凱瑟琳站起身子，“同時也知道，你並不具備吸血鬼初擁的能力。因爲在一定的意義上，你並不是完全的吸血鬼。你沒有轉化人類的能力。也許你的血液確實可以治癒一些基本的東西，例如令普通人所受到的普通傷勢加快癒合。但…這與將凱莉小姐從生死邊緣救回來，完全是兩碼事。”
周天明閉上眼睛，“我自有主意，無需他人指摘。”
“當然。”凱瑟琳對於周天明所流出的冷漠絲毫不以爲意，她纖細的手指輕巧的在鋼琴上敲擊了幾下，悅耳的琴聲在琴房中緩緩地流淌開來，“這本是你和凱莉小姐之間的事情，我無權多幹涉。只是，將凱莉小姐從一個人類轉化爲吸血鬼，這樣的事情，且不說成功的概率爲幾何，即便真的成功了，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長遠的壽命，超乎常人的力量，看起來固然很誘人。但是想必…你比誰都明白在這些看似誘人的東西背後所要承受的代價吧？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
凱瑟琳以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周天明，“凱莉小姐應當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她有選擇作爲一個普通人坦然面對死亡的權利。”
“…”
周天明沉默半晌，而後緩緩地開口，“你說得對。她有選擇的權利。”
“但是你我都不知道她的選擇。”周天明說，“她還很年輕，也很美麗。倘若她不想就此離開…”
“說句實在話，你能及時醒來，我很欣慰。”凱瑟琳不着痕跡的轉過話題，“凱莉小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你若再晚醒來個一時半刻，便回天乏術了。”
“此話何意？”
“我有救凱莉小姐的辦法。但是其關鍵在於你。因爲此事自你而起，也當自你而終。不過如你所說，你我都不知道凱莉小姐的選擇，所以，一些事情，還是要當面問清楚的，不是嗎？”
“所以你要陪我去醫院？”
凱瑟琳微微一笑，笑容說不出的清麗，“倘若凱莉小姐願意承擔風險，被你轉化，那麼我也不會橫加阻攔。但是倘若凱莉小姐不願的話，那麼，到時候，再聽聽我的辦法，怎麼樣？”
周天明沉思半晌，而後微微點了點頭，“如果你真的有法子救她，並且不會干預她原來的生活的話，我感激不盡。”
“但是有一點兒我要說清楚，我這個法子，需要一人付出極大的代價。”
“那個人，就是我？”
“是的。”
“走吧，去醫院！”周天明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
凱瑟琳美麗的眼瞳中罕見的閃過一絲欣賞的神色，她望着周天明緩緩轉過身的背影，說道：“開車去吧。克里姆林現在亂成一鍋粥，尋常的交通早都癱瘓了。路上也極少見什麼人，所以，我們開車去，應該不會耽擱太久。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先洗個澡，換身衣服纔是。”
“…”周天明沉默，沒有迴應。他知道現在的克里姆林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拜誰所賜。看起來，白石碼頭一戰，是妮娜大獲全勝。
“自然，是她大獲全勝。”他心中這般想着，轉身下了樓。
周天明在浴室裡洗了個澡，換上凱瑟琳給的乾淨衣服，再沒有任何耽擱的，走到了大廳。
“你可算醒了！”娜美在大廳來回踱步的時候，正碰見下得樓來的周天明。她立刻小跑上前去，稚嫩的臉龐上多少有些責怪的凝視着周天明，“我以爲你會睡死過去呢！”
周天明望着眼前這個穿着淺藍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兒，微微搖了搖頭。
“喂，凱瑟琳小姐說救活凱莉姐姐關鍵在於你。倘若你…”
“我會救活她。不惜一切代價。”周天明打斷了娜美的話，而後徑直朝大廳的大門處走去。
娜美望着他的背影，不知爲何，自周天明醒來後，對方身上的某個地方有了極爲大的轉變，但是這種轉變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娜美一時也說不清楚。
她只是隱隱覺得，現在的周天明，較之於前，似乎重獲新生。脫胎換骨般重獲新生。
“凱瑟琳小姐，他…”娜美望着隨周天明走下樓的凱瑟琳，她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連衣裙，頭髮用髮帶精
心挽起，“你是要出門嗎？”娜美歪着小巧的腦袋，好奇的看了眼凱瑟琳。
“嗯。”凱瑟琳點了點頭，“還有什麼車子嘛？”
“你是說…一個人開的車子？”
凱瑟琳再次點了點頭。
“有那麼一輛輛吧。不過許久沒用了，有沒有油也說不好。”娜美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畢竟，凱瑟琳小姐，你已經有四五年沒用出過門了。”
凱瑟琳微微一笑，“就之前那輛蘭博基尼吧。油應該還有些。”
娜美乖巧的點了點頭，而後看着凱瑟琳，有些擔憂的說道：“凱瑟琳小姐，凱莉姐姐她…不會有事吧？”
凱瑟琳微微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問題，她暫時還無法回答娜美。
但她瞥見娜美的小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心中不由有些不忍。她寵溺的揉了揉娜美柔順的頭髮，笑着說道：“放心吧，有句話不是說的好嗎？吉人自有天相。”
“這可是你說的哦，凱瑟琳小姐。”娜美望着凱瑟琳，嘟起可愛的小嘴，“你不會騙我的吧？”
“人小鬼大！”凱瑟琳輕笑搖頭，“生死之事又哪裡是我一定說的算的？”當然，這句話她自然是沒有說出口，而是在心裡苦笑默唸了一聲。
周天明站在圖書館的門口，庭院裡的海棠花在微風中搖搖曳曳，空氣中夾雜着淡淡的泥土氣息，緩緩飄入周天明的鼻間。
周天明微微仰起頭，湛藍的天壁上貼着幾朵白雲。陽光很是刺眼，刺的周天明有些睜不開眼來。是個好天氣，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周天明緩緩合上眼眸，讓陽光肆意的鋪灑在自己些許蒼白的面龐上。以往，他是最討厭這種熾熱的陽光的，但現在，他竟有些懷念起陽光灼痛肌膚的感覺來了。那是他還活着的證明。
有震耳的跑車引擎聲自遠而近的傳來，周天明睜開眼來，一輛純藍色的‘蘭博基尼’跑車橫停在自己的面前，引擎尚且沒有熄火，凱瑟琳坐在車內，車窗緩緩地搖下，她望了眼周天明，周天明會意，自另一邊進了車。
車門自上而下緩緩地合上，周天明坐在副駕駛位，以一種別樣的目光凝視着一旁的凱瑟琳。
凱瑟琳輕輕地踩動油門，方向盤很是隨意的一轉，車子立時以一種高速的姿態離開了庭院。
“我知道你很有錢，但是不知道有錢到這個地步。”周天明坐在車內，說道：“蘭博基尼…這貨色，我上次見到它還是在電影裡。”
“…”
凱瑟琳聚精會神的開着車，空曠的道路上幾乎不見什麼人，也沒有什麼車，所以跑車以一種無法阻擋的姿態極速的行駛着。
“你…究竟是什麼人呢？不會只是單純的一個圖書館的主人吧？”周天明繼續說道：“爲什麼會知道吸血鬼的事情呢？”
“只是聽一個故人提起過。而你身上的一些特徵恰巧比較符合罷了。”凱瑟琳轉動方向盤，車子拐過一個彎道，“而我，確實只是那座圖書館的主人，僅此而已。”
周天明微微聳肩，“每個人都有秘密，你若不願說，也無所謂。”
“並非不願說。”凱瑟琳以沉靜的口吻說道：“只是實在沒什麼可說。”
“一座圖書館的主人，知道吸血鬼的事情，還開着一百年前極爲高檔的跑車…當然，即使放在現在，這輛車也是十分名貴的。”
“只是家境殷實而已。但這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我是說，意義固然是有，這讓我即便不工作也可以安逸的度完一生，但其意義，也僅此而已。再殷實的家境，也無法改變一些東西，例如在意的人的離世，例如這個世界正在分崩離析。”
“…”
“所以說，財富什麼的，只是一種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凱瑟琳搖了搖頭，“並非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如果克里姆林貧民區裡的人聽到你這番話，一定會嗤之以鼻。”
“你認爲爲什麼會有那麼多貧民呢？”凱瑟琳的目光仍舊凝視着前方的道路，“這恐怕不是個別一兩個人可以回答的問題。而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窮人羨慕富人，可富人未嘗也不會羨慕窮人。”
“這倒是新鮮事，富人羨慕窮人…”周天明不無譏諷意味的一笑，“你知道嗎，我活了這一百年來，可是頭一遭聽到這樣的事情。”
“周先生作爲吸血鬼，可有羨慕凡人的時候？”凱瑟琳淡淡的問了一句。
“…”
周天明沉默着點了點頭。
“富人羨慕窮人，亦是其理。”
車子很快地駛上國道，期間周天明與凱瑟琳極爲默契的同時陷入了沉默去。凱瑟琳專注的開着車，車子的時速始終保持在200公里左右，用風馳電掣來形容其速度，是不爲過的。
車速雖然奇快，但是凱瑟琳的神態看上去極爲平靜，平靜的有些悠閒。她時而踩動油門，時而踩動剎車，方向盤在手中幾乎不怎麼轉動，車子沿着筆直的國道電光火石般的行進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