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以南九十餘里的鐵鋪灣,是個只有千餘人口的小鎮,坐落在平江至瀏陽的唯一官道上,除了本省過往商賈,一年四季罕有旅人來往,但兩天前北洋軍第十六混成旅的百餘名官兵突然開進之後,小鎮平靜安逸的生活驟然打破。
面對端着槍挨家挨戶收刮軍糧和催繳軍費的北洋軍,祖祖輩輩通過打鐵發家的鎮長同時也是這十里八鄉肖姓人家族長的白髯老翁,非常硬氣地予以拒絕,結果換來十餘名官兵的暴打和關押,善良的小鎮百姓面對強橫的官兵,只能戰戰兢兢,逆來順受。
鐵鋪灣最豪華、最寬敞的建築,要數鎮南半里遠的肖家祠堂。
這座擁有七十餘年曆史的宗族祠堂,不但是全鎮肖姓祭祀祖宗的聖地,還是方圓三十里二十餘個村鎮唯一的私塾所在地,如今變成了百餘北洋軍的營房,祠堂大門外的官道,架上了拒馬和沙包,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五六名荷槍實彈的北洋軍官兵嚴密駐守,所有進出鎮子的人都被迫接受檢查,而且只需向北不許向南。
連續十餘天的晴朗天氣,終於在北洋軍到來後的第三天結束。
漫天黑沉沉的烏雲,在凜冽秋風的吹送下佈滿了整個天空,北洋軍的十幾名官兵在一名高大長官的吆喝下,開始在官道上蓋棚子。
鎮南幾家百姓連日來惶惶不安,坐臥不寧,看到官兵開始蓋棚子更是叫苦不已,心想這羣天殺的的土匪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走了。
就在幾戶百姓暗自罵孃的時候,一陣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正在蓋棚子的十餘名官兵轉眼間被打成了血葫蘆。
只見那位敞開衣襟、大聲吆喝的軍官剛一轉頭向南,碩大的腦袋就如同被一拳打爛的西瓜一般血肉飛濺,沒等十幾個中槍的官兵死絕,南面響起了讓人魂飛魄散的喊殺聲,數百名身穿花花綠綠軍裝、頭戴個鍋盔的官兵在震天的喊殺聲中飛速衝來。
剛剛衝出祠堂準備迎戰的一羣北洋軍沒能舉起槍,就在呼嘯而至的彈雨中成片倒斃,猛然騰起的大片血霧,在雪白的祠堂院牆襯托下格外醒目。
幾戶百姓人家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殺戮嚇傻了,呆呆地站在門口忘記了躲避,直到祠堂裡的哀嚎聲和大叫聲陣陣傳來,已經面無血色、手腳發軟的幾家人才想起要逃進家中避禍。
可沒等他們擡起腿,率先衝到祠堂院牆外的數十名花衣官兵,已經向院牆內扔出了黑壓壓一片的東西,緊接着響起一片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刺眼的火光,嚇得幾家百姓當即癱坐地上。
硝煙剛起,數十名花衣官兵不顧死活地衝進祠堂大門,“噼噼啪啪”的槍聲,夾雜着慘叫聲延綿不斷,緊接着又是一聲巨大的爆炸在祠堂後方響起,破碎的磚石木屑在濃煙和火光中沖天而起,漫天磚石還未落下,成百上千的花衣官兵已經源源不斷地衝進小鎮。
十餘匹戰馬由南面飛馳而來,路過滿是血泊、屍橫遍地的祠堂門口也不減速,一直衝進鎮子中間才停下,四五名手提駁殼槍的花衣官兵很快跑到戰馬前方。
“報告師座,鎮中之敵全部消滅,根據師座命令放跑了鎮北的十餘名敵人,殘敵中有兩人騎馬向西面的謝家山方向逃竄。”滿臉硝煙的新晉特務營長大聲報告。
馬上的袁崇熙展顏一笑:“打得不錯,回頭再給你記功,哈哈!”
袁崇熙略微拉緊繮繩,戰馬隨即靠向一旁的參謀長何玉蘅:“玉衡,你帶隊先走,我率一團押後怎麼樣?”
何玉蘅來不及擦去滿臉的汗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穹,非常細心地交代一番:“等會兒可能會下大雨......如果我們行動不夠快的話,我擔心馮玉祥會主動迎上來,他手下可是有一個旅啊,要真打起來,你只有一個團,夠不夠用啊?”
袁崇熙不屑一顧地說:
“我給他馮玉祥十個膽,他也不敢追上來,頂多也就派出個三四百人監視我們,在這成片的大石山區,他怎麼能看清楚我們的人數和動靜?只要我讓一團兩千弟兄打起四個團的戰旗,佔據有利地形故布疑兵,然後讓十幾門迫擊炮來幾輪齊射,接着不管不顧地一個衝鋒,準能把他嚇住,等他搞清楚情況,恐怕我已經追上你了。”
“好!那麼我帶隊吧…….命令:特務營立即向北出發,必須在天黑以前,摸清平江城內外敵情!”何玉蘅大聲下令。
“是!”特務營長飛奔而去。
“其餘各團原地休息半小時,抓緊時間吃乾糧。”
何玉蘅與率領一團向西而去的袁崇熙說了幾句話,便帶着幾名侍衛和參謀,來到鎮子中間最寬大的房子前,客氣地叫出裡間的主人,過了十幾分鍾,總算才見到老族長和百餘名慌張而又團結的後生。
一番解釋之後,還未傷愈的老族長和他身後的百餘年輕人才知道穿花衣的官兵是湘軍的朋友,而不是橫行霸道、敲詐勒索的北洋軍,進而瞭解到這一身怪異、渾身殺氣的近萬大軍是省長劉人熙和督軍譚延闓請來趕走北洋軍的川軍。
儘管人們還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但佈滿鎮裡鎮外卻沒一個走進鄉親家門的川軍官兵,依然迅速獲得了老百姓的好感。
沒過多久,尖銳的哨子聲和嚴厲的軍令聲響成一片,坐在道路上和廊檐下的數千大軍,很快排列整齊,揹着清一色的大包袱,扛着槍絡繹離去。
老族長和越聚越多的鄉親,到這個時候也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何玉蘅率領十餘名官兵再次到來,歉意地說因爲打仗沒辦法炸壞了祠堂,還得麻煩鄉親們收拾,實在對不起父老鄉親們了。
老族長剛要客氣幾句,何玉蘅敬個禮轉身離開,在兩名侍衛的保護下,一同飛身上馬,向北而去,留在後面的十餘名官兵放下繳獲的近千大洋和五十支日本長步槍,隨後排好隊,跑步追趕隊伍。
數百鄉親眼巴巴地看着陣陣塵煙中遠去的背影,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良久,老族長顫抖的聲音突然響起:“川軍……仁義啊!川軍仁義……”
感嘆聲、驚呼聲轟然響起:“真是大洋啊!他們怎麼會留下的……”
“呀!?全是新槍,還送了那麼多子彈帶!”
“奇怪了、奇怪了,這天下會有這種當兵的?”
“你閉嘴吧,人家水都沒喝你一口,沒一個人進我們的家門,全都坐在地上吃自己的乾糧和自己壺裡的水……”
百姓們在一驚一乍,議論紛紛,策馬走在行軍路上的作戰科長,一個勁兒地向何玉蘅埋怨:
“參座,一千多大洋你就這麼送出去,我們弟兄沒什麼意見,可那五十支日本三八式步槍可全都是新槍啊!用來做狙擊槍多好?”
何玉蘅也心疼不已:“別以爲老子大方,可司令三番兩次在電報裡要求我們這麼做,能不遵命嗎?考慮到與湘軍的合作,以及今後可能再次回來,送出點東西還是值得的,仁義之師嘛!”
“狗屁的仁義!哪一仗我們不打死幾十幾百號人?什麼時候看到參座你仁義過?”
“閉嘴!再說一句,老子撕爛你的臭嘴,狗不啃的李定邦,你龜兒子想造反啊你……”
鐵鋪灣以西十八公里,高橋鎮,北洋軍第十六混成旅指揮部。
轟隆隆的悶雷聲不斷傳來,幾道閃電刺破天空中厚重的烏雲,四周山崗中草木搖曳,風聲獵獵。
塵煙四起的鎮子內外,喊聲不絕,一片忙碌。
鎮東土崗下的十六旅,僅有的四門三七戰防炮嚴陣以待,幾乎所有的高地上都佈滿了身穿土黃色軍裝的官兵,載着十餘名傳令官的戰馬不停地來回穿梭,似乎一戰大戰就要和暴雨同時來臨一般。
鎮公所簡陋的正堂裡也是一片忙碌,身材魁梧的旅長馮玉祥,凝視着桌面上的地圖,久久沒有擡頭,邊上七八名校官滿臉急切,坐立不安,但是誰都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開口說話。
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馬上的騎士沒等馬匹停下,便飛身下馬,衝進正堂後大聲報告:
“旅座,敵人突然發起三分鐘的炮擊,我一團衝擊受阻,各部無奈後撤,返回距敵兩千米的石塘村外圍,就地組織防禦,但是敵人沒有像我們料想的那樣發起進攻,仍然佔據戴家山一線高地,與我軍遙遙相對。
“爲了摸清敵人意圖,警衛營派出四個偵察小隊,均被狡猾的敵人發現,其中三隊共十七人遭遇冷槍,回不來了,但根據敵人火力和偵查小隊的情報,完全可以確定,面對之敵確實是這幾天與我們隔山對峙的那個川軍師,從炮聲密集度判斷,川軍擁有不低於三十門大小口徑的迫擊炮。”
衆人一聽倒吸了口涼氣,全都望向不動如山的馮玉祥。
馮玉祥皺起濃眉:“敵人只是炮擊,沒有發動進攻?”
“是!只是炮擊,還有就是打冷槍……他們的神槍手太多了,一打一個準兒,弟兄們招架不住啊……”
“轟……啪——”
一聲炸雷當空響起,刺目的閃電照亮了大地,傾盆大雨在狂風中從天而降,密集的雨聲瞬間蓋過一切聲音。
馮玉祥望了一眼門外,突然轉身下達命令:“命令各部,放棄輜重,全速撤退!”
參謀長石敬亭嚇了一大跳,趕忙勸道:“煥章兄,是不是等等看?”
馮玉祥有些惱火地擡起手,做出個不容置疑的手勢:
“不能等!川軍兵力是我兩倍我不怕,可怕的是川軍的密集炮火和衆多的輕重機槍,而且此地山巒延綿,我軍弟兄行軍極不適應,不但動作緩慢,而且無法奔跑衝鋒,但是川軍卻全都是他孃的猴子,加上川軍歷來愛出奇招,防不勝防,如果再等下去,很可能遭到川軍的合圍,我軍如今完全是孤軍,與中路友軍距離百里之遙,如果不立即向中路靠攏,定會落入川軍的全套!”
“既然這樣,我們完全可以返回平江啊!”石敬亭着急了。
馮玉祥立刻制止:“不!我有預感,平江恐怕保不住了,哪怕我們現在全速撤回平江,也沒有川軍的速度快,恐怕川軍還巴不得我們退回平江去呢,所以,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向西撤退,與中路主力靠攏纔是最安全的。”
石敬亭點點頭,卻又擔憂不已:“要是上峰怪罪下來怎麼辦?我們的任務可是全力牽制東線敵軍啊!”
“到現在了還牽制個屁,快撤!全速西撤——”
ps:這章算是補上昨天欠下的字數吧!
天子碼字,從來不斤斤計較,大家可以看看《鐵骨》和《傲氣凜然》,尾數九百多字的章節有許多,就衝着這份好人品,也值得大家投月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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