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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過年大多是放下一切工作,開開心心輕輕鬆鬆地和家人團聚,或到處走走拜訪親友,蕭溢茗卻沒有這份時間和心情,整日早出晚歸,比平時還要忙。
英美法德四國的傳教士們向來沒有過春節的習慣,春節期間也難以發展中國教徒,所以都有時間幫助蕭溢茗。
蕭溢茗領着一羣傳教士,進行兩次實地勘察,舉行三次豐盛精美的答謝酒宴,經過七名傳教士反覆討論的現代化規劃圖和建設方案新鮮出爐了。
這套方案不僅僅是蕭溢茗已經擁有和即將購買的七百餘畝區域的規劃建設方案,還包括兩條主幹道兩旁百米之內的建築與改造,當然,傳教士們花費精力最多的還是蕭溢茗已經擁有的地盤。
大年初八下午,蕭溢茗把剛獲得的規劃圖和設計圖拿回來,興沖沖地掛在自己書房牆壁上,站在前面反覆觀看,嘖嘖稱歎,圍觀的易姐和吳三幾個雖然不懂設計,更不知道一張張圖紙上的英文標註,但還是能看出這是個大手筆的建造計劃,每個人眼裡都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小哥,有客人到訪,他說自己是瀘州來的。”
十六歲的唐飛站在門口大聲稟報,這位身高一米六五、滿臉稚氣的小夥子,就是爲蕭溢茗的復仇行動立下汗馬功勞的小飛,他和吳三一樣,穿上了盼望已久的軍裝。
易姐和幾個女人連忙返回後院,蕭溢茗整整衣衫,快步出門,看清來人,幾步迎上前去,抓住來人伸出的雙手,高興不已:“懷瑾兄這麼快就到......我看看,好像你又長個了,英俊了許多。”
曾超然感激地給了蕭溢茗一拳:“你還是那樣,一見面就胡說八道……這是家父家母一定命愚兄送來的幾樣土特產,不成敬意,溢茗,你得收下。大年初二接到你的電報,我們一家都很高興,家父那麼自律的一個人,當晚也醉得手舞足蹈......”
蕭溢茗哈哈大笑,走到兩個編織精美的竹籃旁,揭開蓋子高興不已:“臘野兔,麻辣薰腸,這麼多!都是小弟最喜歡的,懷瑾兄有心了,以後有時間拜見伯父伯母,小弟一定好好叩謝!月丫頭,你們幾個,傻站着幹什麼,快叫曾大哥啊!”
九歲的月丫頭放下茶托,帶領三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害羞地向曾超然施禮,在蕭溢茗的示意下,擡着兩籃子臘味匆匆離去。
曾超然低聲問道:“這幾個小丫頭是……”
“哦,都是一年前我和我二弟從西城外撿回來的,後院還有十幾個,記得自己姓什麼的都取了名字,不記得的都跟我姓蕭,都成了我的弟弟妹妹。這幫小傢伙很聽話,也挺爭氣,機靈的能背誦默寫三十首唐詩了。別盡顧說話,喝茶啊!”蕭溢茗隨口解釋。
曾超然頗爲感慨,他知道蕭溢茗的出身,剛考進陸軍警察學堂時,他對溫和禮貌、氣度迥異於人的蕭溢茗特別留意,此後,蕭溢茗方方面面的出色表現令他暗自欽佩。
外表謙和內心孤傲的曾超然在各方面都與蕭溢茗較勁,從進入學堂到畢業,始終無法超越蕭溢茗,反而因相互間的欣賞和競爭成了知己。隨着交往的加深,曾超然逐漸瞭解到蕭溢茗的奮鬥歷程和收養三十多個婦孺的善舉,從此對蕭溢茗的人品推崇不已,除了欽佩更多的是親近。
蕭溢茗也用實際行動,回報了這份信任和友誼,大年初二曾超然接到只有十二個字的電報,當即雙眼溼潤,激動得不能自制,他知道這個機會來得多麼不容易,這份情有多重。
兩人你來我往談興正濃,小飛領來了身穿軍裝風塵僕僕的劉秉先,蕭溢茗和曾超然大爲高興,上去就是打打鬧鬧笑個不停。
劉秉先放下皮箱和禮物,後退一步,恭恭敬敬抱拳行禮:“溢茗,雖說大恩不言謝,可愚兄還得謝你!”
“喂喂……站直了,你還是那個傲氣凜然的劉秉先嗎?這點事情你就來這麼一出,你讓我這張臉往哪放啊?來來,坐下,先喝口茶解渴,菜就快做好了,今日一醉方休,否則明天你們一離開,小弟想找你們喝酒也得三年之後。”
蕭溢茗托住劉秉先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
劉秉先驚愕不已:“明天?這麼快?”
蕭溢茗遺憾地點點頭,曾超然代爲解釋道:“子承兄,溢茗已經幫你我領回總督大人親筆簽署的派遣公文,明天一早,我們還須隨溢茗前往督府拜謝總督大人,下午從東碼頭乘坐英國人的貨船趕赴上海,然後轉乘客船前往北京軍部報道。”
“溢茗安排得如此妥當了?”劉秉先很意外。
蕭溢茗笑道:“本想叫你留在重慶少走幾步,考慮到總督大人的一力舉薦,你們倆得當面致謝纔是,所以就讓你們今天趕來。”
“應該的,再趕三萬裡都行啊!”
劉秉先恢復了本性,開始重現豪邁不羈的一面。
衆人心中一片溫馨,很快酒宴擺好彼此攜手入席,興奮之下連連碰杯,歡聲笑語不斷。
酒至半酣,二十五歲的曾超然率先把話題扯到軍隊目前的積弱與混亂上面,師兄弟三個你一言我一語頻頻哀嘆。
喝下一大杯酒,劉秉先敞開軍裝大聲說道:“這個千瘡百孔腐敗墮落的朝廷沒救了,也許真的只有推翻重建一條路子可走。”
“子承你休得胡言,要掉腦袋的!”成熟穩重的曾超然嚇得酒醒大半,一把拉住劉秉先低聲呵斥。
蕭溢茗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沒事,我這偏僻,周圍都沒人,外面有小飛看着,殺豬都不會驚動別人,子承兄從小家學淵源,文武兼備滿懷報國之志,看到時局衰敗憋得慌,讓他吼幾聲顧忌能多喝幾杯。”
曾超然白了蕭溢茗一眼:“溢茗,你怎麼這個態度?以前從沒聽你說過朝廷的半個不字,從不參乎各團體的活動,怎麼也變得和子承一樣極端?”
“不是極端,是極端絕望!”劉秉先又放炮,氣得曾超然不管了。
蕭溢茗看看兩人,忍着笑頗有深意地說道:
“之前我不參加任何團體,不說朝廷壞話不抨擊時政,規規矩矩埋頭苦學,是因爲我需要學習的機會,需要積攢資歷的機會,說得難聽點兒,需要表現出潔身自好勤懇自律的優點,便於我晉身官場,活得平安一些,但這並不意味着我不接受新思想新觀念。
“同盟會暗中流傳的深受年輕人追捧的《猛回頭》等禁書,我也看過了,雖然那些內容不怎麼樣,但是鄒容等人對民族的熱愛,對國家前途的擔憂之情,我還是頗爲讚賞的,但這並不意味着我相信他們的那一套。”
曾超然、劉秉先驚愕地看着輕鬆從容的蕭溢茗,劉秉先問道:“溢茗,那你相信誰的主義?”
蕭溢茗笑道:“如今滿大街都是新主義,我眼花了,只好把目光轉到軍隊變革上來,說一千道一萬,實力纔是決定一切的基礎,所以我認爲,無論是爲了自保,還是爲國家民族做點什麼,首要條件是弄清楚自己能做什麼,兩位兄長以爲呢?”
劉秉先大爲興奮,曾超然若有所思,相繼閉上嘴沉思起來。蕭溢茗不再說話,對兩位摯友的超強悟性暗自佩服。
“溢茗,想必你深思過軍隊問題,能不能說說心得體會?”劉秉先率先問道。
蕭溢茗擺擺手:“心得體會談不上,感觸倒是有一些,小弟今天就現一回醜吧。畢業後,小弟意外被分到總督衙門督練處任參軍,接着稀裡糊塗被鍾穎將軍拉去籌辦陸軍速成學堂,纔有機會深入瞭解軍隊現狀,結果發現,無論邊軍還是新軍,只能用一個字來描述——亂!當官的剋扣軍餉欺上瞞下,當兵的到處生事欺壓民衆,更嚴重者,上下勾結倒賣軍資,連槍支彈藥都敢賣。爲此我深感震撼,卻人微言卑無計可施,反覆思考之後發現,這還不是軍隊混亂的根源,也生出強烈的無力感,非常沮喪,所以,鍾穎將軍要我幫他擦屁股,合併幾所破產的軍校,籌辦統一的陸軍速成學堂,我就去了。”
曾超然擡起手:“等等!溢茗,剛纔你說,這些都不是軍隊混亂的根源,那根源是什麼?在哪裡?”
“對啊!我也在品味你這句話。”劉秉先大聲附和。
蕭溢茗搖搖頭:“這問題說起來太大,不過可以歸納如下:軍隊應該爲誰打仗?軍隊的首要職責是什麼?各階段發展目標又是什麼?我覺得,只要弄清楚這三點,其他問題就好解決了。”
曾超然和劉秉先面面相覷,心中驚駭萬分,一直困擾心中的迷惑與苦悶頓時雲消霧散,雖然沒有清晰全面的覺悟,但蕭溢茗的話給了兩人巨大觸動和啓迪,就像衝開重重迷霧射入一縷誘人的陽光一般。
“別想了,一時半會想不明白的,等你們兩個啓程之後,有的是時間想。來一杯,喝完這杯酒,小弟有幾句話想對兩位兄長說,希望兩位兄長不要責怪小弟唐突。”蕭溢茗率先舉起杯。
“好!”
曾超然和劉秉先一同舉杯,三人碰杯一飲而盡。
蕭溢茗擦去嘴角的酒漬,鄭重而又誠懇地說出自己的期望:“二位兄長此次遠渡重洋,沒有三年時間恐怕回不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以改變許多東西,包括人的命運。”
蕭溢茗略作停頓,看到兩人平靜下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孫中山、黃興等人創立的同盟會很活躍,特別是在日本,簡直可以稱爲同盟會和諸多黨派的大本營,兩位兄長到了那裡,不可避免將會受到同盟會的招攬,半年來揚名四川鼎鼎大名的同盟會負責人熊克武、但懋辛等人,估計會去找你們。”
“已經找過了,新軍、軍事學堂、政法學堂早已成立了同盟會,愚兄去年在武侯祠遊覽,有幸見過熊克武先生一面,只是他來去匆匆,沒機會深談,估計也看不上愚兄這種小卒。”劉秉先自嘲地說道。
蕭溢茗沒笑,仍然很嚴肅:“小弟始終認爲,廣交朋友交流思想等等都不錯,但是當以學業爲重,必須學到真東西,才能爲理想目標奠定堅實基礎。本屆全省公派留洋軍事生只有兄長二人,不管今後如何,個人的道路和信仰如何選擇,小弟懇請兩位兄長珍惜三年寶貴時光,學到真東西回來,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擁有先進文明思想的川軍,四川人民太苦了,兩百多年來,飽受朝廷的歧視和壓榨,以一省之力養活周邊六省軍隊,苦啊!小弟在家裡等着,拼命賺錢,如能不斷往上爬就更好,翹首盼望兩位兄長學成歸來。”
性格穩健的曾超然禁不住抓住蕭溢茗的手:“溢茗,沒料到你如此深邃,你的一席話,和愚兄走出家門前老父的諄諄叮囑幾乎一樣。”
劉秉先雙手抓住兩位摯友握在一起的手:“放心吧,我劉秉先不是人云亦云隨大流的庸人,心裡有自己的一杆稱!懷瑾兄、溢茗,我劉某人今天在這發誓,今生今世,定以血肉之軀及所有力量,振興四川驅除強暴,還四川父老鄉親一個朗朗乾坤!”
“好!太令人高興了,再來三杯,今晚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