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叔的刀式並不快,反而相當緩慢,一招一式清清楚楚,就像表達人的心意,交代的明明白白,動作一絲不苟,標準到位。一套刀法打完,人又站到了原來的位置,彷彿一直沒有動過一樣。
華叔收功,依然是拖刀抱拳架勢,望着張傲秋,一言不發,臉色莊重肅然。
看完華叔這套刀法,張傲秋哪能還不明白,眼前的華叔就是無極刀宗弟子,想起以前師父總是給自己講的江湖故事,經常提到的小師弟也是姓華,顫聲問道:“你可是華師叔?”
華叔不答他,上前一步,右膝跪地:“無極刀宗弟子華風參見刀宗掌門。”
張傲秋真是唬得一跳:“華師叔,你這是做什麼?我又哪是什麼掌門?你快起來,起來再說。”
華風不動,肅容道:“無極刀宗門規,若上代掌門突然離世或是生死不知,則在下代核心弟子中擇優挑選一人接任掌門或代掌門。現在我刀宗下代弟子只有你一人了,你不是掌門誰是掌門?”
這條門規張傲秋當然知道,只是沒有想到這條門規一下子用到自己身上,諾諾地說了幾個可是,最終拗不過,只好以掌門身份受了華風一禮。
然後張傲秋持弟子禮參拜師叔,華風亦受之,禮畢。
“師叔,你是不是一早就把我認出來了?”張傲秋問道。
“那是當然,你在刀房挽得那幾個刀花及比劃幾下的架勢,我就已經知道你是我刀宗弟子。後來我又問了你名字,就已確認無疑了。不然,一個月一百兩工錢,你當我傻啊?”華風得意洋洋地說道。
“你、你……個老奸巨猾。”張傲秋咬牙道。
“小子,說錯了。這是江湖老道。”華風毫不示弱。
“現在怎麼不掌門了?”
“該講禮的時候當然要講,現在都講完了,哪還那麼多道道。”
“嘻嘻,這個對我胃口。”
“嗯?”
“啊,說反了。是我對您胃口。咱爺倆臭味相投。”
“個臭小子”
“對了,師叔。就算你知道我是刀宗弟子,又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也不能貿貿然就認了掌門啊?”張傲秋納悶地問道。
“小子,你當我真傻啊。你小子三、四歲的時候,是常常跟在我屁股後面要糖吃,那時候你還沒有懂事,所以不記得了。師兄當你像心肝寶貝,一生就收了你這麼一個弟子,我師兄的弟子當然是下代掌門了,況且還是你小子。”華風理所當然地說道。
“可是師叔,當年你爲什麼要離開宗門了?小時候,師父常跟我講你們一起闖蕩江湖的故事,時常感嘆不已。
師叔,我師父對你是真的很有感情的,每次說到你的時候,總是傷感很長時間。搞的後來我都不敢讓他給我講故事,就是怕他傷心。師叔,這麼多年你沒有想着要回去麼?”
“爲什麼離開?爲什麼不回去?”華風喃喃自語道,神色黯然,望着遠方的天空怔怔出神。
張傲秋看他那樣子,知道這裡面一定另有隱情,不好再問,心想反正以後有的時間套這老小子的話,也就悄悄離開,讓他一人靜靜沉思。
這以後兩人心造不宣的都沒有再提刀宗的事情。
由於張傲秋學會了打鐵,倒是成了主力,華風在旁邊仔細傳授他一些打鐵的要訣,怎樣掌握爐火,什麼時候要紅火,什麼時候要藍火,怎麼把握鐵件燒紅的火候,哪裡重打,哪裡輕打,何時淬火等等。
張傲秋對這些一聽就明,後來試着打了兩三個物件後,也就藝滿出師了,搞的華風羨慕嫉妒不已,直說小子生的好,悟性高。
漸漸地,華風當起了甩手掌櫃,也開始時常外出,有時候一出去就是個把月,有時帶一些東西回來。
回來時的情緒也有不同,有時候高興,拉着張傲秋要喝酒,有時候一個人悶悶發呆,關在房門裡飯都不吃。
張傲秋漸漸地也習慣了,華風不在家的時候,就一個人過,也樂得一人清淨,打坐冥想練刀法,打鐵當掌櫃,日子倒是過的充實。
一日傍晚,華風回來了。叔侄兩人圍坐在飯桌前喝酒。
“你打刀要用的材料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正式開始打刀。”華風突然說道。
“師叔,還是我來拉風箱。”聽說要開始打刀了,張傲秋興奮說道。
“錯了,不是你拉風箱,是你師叔我拉風箱,你這把刀還是你自己打。”華叔說道。
“我自己打?”
“不錯。兵器就是練武之人的第二生命。要想跟一件兵器產生血肉相連的感覺,最好是在它出生前就成爲它的主人。只有是自己用的兵器,才能真正知道輕重火候。”華叔正容道。
“可是……。”
“不用可是了,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華風斷然說道。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外,一方面給你準備打刀材料,一方面暗中查探那件事情,收到消息很多,卻沒有一個定論。”
“師叔,我沒有問你,師門被滅的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張傲秋問道。
“這件事情在江湖上傳的風風雨雨,我如何不知。
我這裡雖然是間打鐵鋪,但這可是金字招牌,來往的江湖人物都是熟客。得知消息後,我曾回山門查看過一次,看到了你立的墓碑,知道你還沒死。離開的時候,我將你刻得`張傲秋立`四個字抹掉了。”
張傲秋心裡一驚,心道還好是師叔江湖老道,不然的話,`張傲秋立`這四個字等於是告訴所有人自己還沒有死。
也許追殺自己的人從山崖下的衣服跟石頭碎屑知道自己沒死,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終只是懷疑,若是看到墓碑上的字,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想到此處,不由冷汗直冒。
華風看他表情,知道他心思,安慰道:“事已至此,擔心也沒有用,以後小心就是。
報仇是大事,但也得從長計議,以後你一個人行走江湖,可要記住萬事小心,不可大意。現在刀宗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可再不能出什麼亂子了。”
張傲秋點頭受教:“師叔,以後我一定會加倍小心地。咦,你說我一個人行走江湖,你不讓我跟你一起啊?”
華風白了一眼道:“跟我做什麼,跟我你就是掌櫃的,而不是掌門了。
江湖世道風險,還是要獨自面對的好,這樣才能夠儘快成長,躲在巢穴裡的老鷹是永遠飛不高的。
況且你我二人在一起的話,雖然是相互有所照應,但也很可能被仇家給一鍋端了,刀宗現在只你我二人了,可出不得亂子。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道理,你明白嗎?”
第二天一早,張傲秋早早起來,特意調息了半天,覺得精神飽滿,感覺就是老虎也能打死一兩頭。
走進鐵鋪,華風已經將爐火生好,準備工作就緒了。
在動手之前,華風又仔細交代了操作的前後順序,又讓張傲秋重複了一遍,這才放心。
張傲秋細心聽着,時不時問上兩句。把整個過程仔細地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確認無誤後,開始正式打刀了。
華風果然不插手打刀的任何事情,只是老老實實的坐在地上拉着風箱,一邊拉一邊看,見他從配料到進爐煅燒,到鍛打,再回爐,再鍛打,時而重錘,時而輕錘,再到淬火,整個過程井井有條,即沒有初次操刀的緊張,也沒有因爲工序繁複而錯亂,一切有條不紊,就像是練習了無數次一樣。
不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嘆,就算是以前刀宗被認爲天才橫溢的師兄,在他這樣的年紀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心性及縝密的心思。
刀宗在此子手上,也許會真的比以前走的更遠。
日頭漸漸西落,兩人均沒有吃飯休息,一鼓作氣。
到了傍晚,長刀在最後一道淬火工序完成後終於打成,不過刀鋒雖然鋒利,卻感到整個有點呆滯,沒有靈性。
華風看張傲秋還在看着刀發呆,忙大喊一聲:“快點割破手指,將精血滴到刀上。”
張傲秋聽了,連忙將手指放在刀鋒上一劃,一顆血珠冒出,張傲秋將指肚輕輕一擠,一大滴精血滴到刀身上。
鮮血與刀身剛一接觸,竟然倏地消失不見。
突然,整把刀寶光流轉,持續好長一段時間才漸漸隱去。
華風接過刀,曲指一彈,只聽一陣如龍吟一般的清音響起,繞樑三分,半響不退。
“哈哈哈,好刀,好刀。竟然成功了,你小子還真是好運氣。”
“師叔,這……是真成了?”張傲秋興奮又忐忑的問道。
“不錯,是真成了。”華風也很興奮,熄了爐火就往外走:“今晚要好好慶祝一下。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會,晚飯我來張羅。”
“哦,對了,你這刀準備起個什麼名字?”華風又轉頭問道。
“這刀是師叔教我打的,材料也是師叔準備的,相當於師叔所賜,刀名的話,也請師叔賜一個吧?”張傲秋嘻嘻笑道。
“臭小子,你到知道躲懶。”華風笑罵道。
揹着雙手,在院子裡輕踱幾步,眼神不知望着何處,半響不語,過了好一會,輕聲說道:“就叫“星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