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尋常跟在沈玄素的後面，因爲這條長廊鮮少有人住的原因，兩邊沉重的楠木門緊緊地閉着，兩人經過時候帶起的氣流捲起了門上的珠簾，細碎的珠子串起的簾帳先是微微撩起，後又緩慢地打在地上，清脆的響聲將走廊裡令人窒息的寧靜一點點消失殆盡。
蘇尋常看着這人跡闌珊的光景，心裡想着沈玄素平時住在這裡，大概是很孤獨的吧，雖說她那個性子是獨來獨往慣了的，可是這麼想着，蘇尋常的心裡仍泛起一絲心疼和憐惜，不自禁地微微嘆了一口氣出來，雖然輕微，卻漫長而悠遠，聽得人心裡微微一顫。
到了沈玄素住的屋子，蘇尋常微微眯起眼睛，出去的時候因爲匆忙，如今細細打量才發現，沈玄素的屋子和路上看見的別間都不一樣，房門是沉木，慢慢散發着微不可聞的香氣，清清洌洌的，帶點海水的清爽味道，讓人瞬間提起精神來。門上串着的也不是珠簾，而是碎的玉琉璃，初看是碎的，細看卻是裁剪成相似的形狀串在一起的，那玉琉璃光潔剔透，微微碰撞的響聲竟像極了嘆息之聲，比珠玉之聲聽着多了一分滄桑。
“蘇公子還在外面站着是爲何意，莫非嫌怪玄素招待不週麼？”蘇尋常正沉浸在屋子外圍的裝飾中，冷不防被這聲音嚇着，渾身起了一個激靈。聽完這話，他也不急着馬上辯解，直撩了袍子一腳踏入屋內，尋了張凳子坐着，只含笑看着沈玄素泡茶，兩個精緻的白玉瓷制的杯子排在桌子上，都上升着嫋嫋的霧氣。
“好香的茶。”蘇尋常笑嘻嘻地伸出手想拿其中泡好的一杯，只是還沒碰到邊沿便被沈玄素不着痕跡地拍開。沈玄素不慌不忙尋了另一張凳子坐下，末了才說了一聲“燙”。
蘇尋常皺皺挺直的鼻子，想到剛纔沈玄素的手碰到自己的時候，第一感覺不是滑若凝脂，而是她的手涼的就像深冬山裡的泉水，清洌化到骨子裡一般，讓自己不禁想替她暖上一暖，好驅走那份多餘的寒意。
這次他沒有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是溫文地笑笑，輕輕地搖搖頭，“沒事的，我皮厚，不怕。”沈玄素想到另外一句俗語，脣角微微上揚。
蘇尋常修長的手指搭着茶盞的蓋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畫着圓圈，輕輕撫摸着，脣角仍是不變的笑
意。“沈姑娘何時撫琴？”
“不急，喝完這盞茶吧。”蘇尋常點點頭，掀起茶蓋微微飲了一口，茶是好茶，青澀微苦，其間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甘甜，只有苦味縈繞口舌百轉千回之後，口腔裡才微微地生出一股清甜來，苦澀之後的甘甜，讓人分外的歡喜，蘇尋常不禁又啜了一口，星眸中泛起點點滿足的笑意。
“沈姑娘。”蘇尋常忽然開口輕喚，他細長的眼睫微垂，在眼周投下一圈細密的光影，遮住了眸子裡的一些情緒，讓人看得不真切。
“嗯？”沈玄素答的簡單，單音節帶了些鼻音仍是清冷悅耳，讓人聽了生出一股子癮來，恨不能多聽一會抑或是再聽幾句。
“我們算相熟麼？”蘇尋常這話裡帶了些侷促的意味，也許是因爲緊張的原因，語速有些微快，似乎怕對面清冷的人兒吐出什麼自己不願意抑或是不想聽到的回答。
“算。”沈玄素答的也是乾脆，不拖泥帶水。單單這一個“算”字，便將其中肯定的意味表達得淋漓盡致。
“那我們這樣稱呼也是生分了，不如……”蘇尋常暗自咬咬牙齒，似是下定決心要說什麼。
“不如你喚我玄素，我喊你尋常，蘇公子是這個意思麼？”可是蘇尋常還沒有說完，便被沈玄素接了過去，弄得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己扭扭捏捏算個什麼，早晚讓人家姑娘看了笑話。
“是的。”蘇尋常點點頭，輕微的幅度裡帶了濃濃的堅定意味。“這樣也好，不會顯得太生疏。”沈玄素緩緩道出，呵氣如蘭。
“那便這樣吧，玄素以後喊我尋常便是，蘇公子聽着也是怪彆扭的。”“好。”沈玄素依舊簡單地應道。
“那玄素彈琴吧，這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不急。”說着，沈玄素還是施施然起身去取琴。
“玄素的琴不是在下面麼？”蘇尋常好奇地問，他的確記得蘭兒拿去的琴還放在大廳裡的桌子上，也不知道現在被收了沒有。“那是樓裡的，這把迴風是我自己的。”沈玄素拿着了琴，用手輕輕撫去上面不經意沾着的塵埃，轉身回來。
蘇尋常心裡泛起一絲喜悅，原來真的把我當了朋友，故而彈的琴和普通客人的不一樣，是她自己的琴呢。他心內波瀾暗
涌，面上仍是沉靜，只慢慢啜飲手中的清茗。
沈玄素取了琴，擱在一邊的案几上。蘇尋常擡眼望去，琴身狹長，看不出來是什麼木頭，雕刻着古老的花紋，弦看來是用極有韌性的絲劈成，反射出來的光影亮的剔透，讓蘇尋常心生喜愛。
蘇尋常禁不住用手指輕輕觸摸琴身和琴絃，沈玄素知他也是懂音律的，也不去攔他，任他用修長的手指撥動琴絃，盪漾開一片錚錚的清亮琴聲。蘇尋常喜極了這種聲音，俊朗的臉上染了些喜色，“好琴，真是好琴，果真是好琴配佳人。”沈玄素微微牽動脣角，不經意綻放出一個攝人心魄的笑容，蘇尋常也沒去注意，只是闔了雙眼用心去感受這回風琴。
好一會蘇尋常才從對琴的喜愛中回過神來，睜開雙眼，脣邊勾起一絲大大的弧度，笑得竟是像個方知饜足的孩子。“玄素彈琴吧，這琴這麼好，彈出來的一定不是尋常音色。”
沈玄素不忍駁了他的興致，點點頭，將琴放平，纖細的手指不經意從邊沿滑落，帶起一片顫音，聽着卻讓蘇尋常心裡生起一陣舒暢和清涼之感。“尋常上次不是聽過？莫非上次不是來聽我彈琴的？”
蘇尋常想到上次尷尬的經歷，不由摸摸鼻子。“上次自然是來聽你彈琴的，可是人太多了，沒有看清你的樣子，琴也聽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才。”蘇尋常又想到上次他兩次撞着沈玄素，面上神情不禁訕訕，笑容裡也帶了幾分的不自然。
沈玄素知他大概是想起上次了，也就不再繼續打趣他了，只是眸中玩味漸濃繼而轉瞬即逝。她微閉雙眼，蝶睫微垂，掩了眸中神色。繼而素手在琴上蹁躚移動，先是輕輕勾按了弦，復而挑之，右手削蔥根一樣的手指輕輕撥動琴絃，左手放在琴的左側微微按着，琴內流淌出泠泠流水一樣的旋律，從低沉到高昂，最後一餘下片清清亮的音色。蘇尋常心生讚歎，玄素的琴果然是談的好呢，果然當得起她的聲名遠播。
有道是聲不醉人人自醉，蘇尋常微閉了雙眼，和着沈玄素的拍子一起擊着桌子，敲擊的低沉和琴聲的清亮巧妙地融合，若行雲流水一般地和諧自然，繞樑不絕，此刻兩人的心中皆是一片寧靜和舒暢，沒有過多的雜念，只將身心都投入了自己所在彈奏的音樂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