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色,同仇敵愾,一成十百,磐石雖堅,若各懷鬼胎,亦成散沙一盤。亂世紛爭,天下苦戰已久,惟心向百姓之俠之大者,方可一呼百應,號令天下,同仇敵愾,無堅不摧。雖爲民請命的大俠時有出現,然想要在亂世之中,力挽狂瀾,非一人之力可爲,直到明君降世,聖主施恩……
此處,南距滄溟,西連太行,東放碣石,北負長城。海風襲來,狂怒的大浪滔天而起,好似飛瀑逆天衝上,宛若一道道銀色珠簾擊空拉出,迸發出悲憤的喘息。此時,天空依舊昏暗,遠處的海面漸漸亮了起來,可遲遲看不到日出的景色。轉眼間,遠處滾滾紅霞被陰雲壓了下去,通體烏黑的大船似乎和天際成了同一種色澤。
這兒,正是薊州岸口。
不過此時的薊州,早就被後晉開國皇帝,歷史上的“兒皇帝”石敬瑭拱手割讓給了契丹王耶律德光,已經從中原的版圖上消失了。
忽然間,遠處成羣結隊、身着錦衣的人蜂擁而至,擠着上船。朝後尋去,他們身後有無數衣着怪異,脊背彎弓,腰配彎刀,面目凶煞的胡寇騎兵追着,聽得他們口中喊道:“留下免死……”
騎兵越逐越近,馬蹄聲越來越響,好像剛纔空中劃過的雷鳴聲一般,震耳欲聾。
船頭之上,站着一位腰配寶刀,身着鎧甲的黑麪將軍,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蟒龍錦袍,上面亦套着盔甲的黃臉漢子。看到這種情形,黑麪將軍拔出寶刀,站在船頭,振臂高呼道:“傳令下去,趕快起航。我先將這胡寇殺個千八百,一展不快,再護送你們南下。”
這位黑臉大漢正是晉國大將皇甫遇。黃臉漢子乃是他的堂弟皇甫深。此次,契丹南下攻晉,他大破契丹,一路悄追至此,只爲接他好友及其親屬家人離開幽雲十六州,免受契丹外族統治,只可惜現今事敗,引來契丹人的追擊。
皇甫遇飛身上前,鋼刀左劈右砍,馬匹胡人盡數被割傷砍死,橫屍暈死在地,鮮血成渠,如蛇形一般,徐徐朝下,正所謂寶刀映血寒!
在他的掩護之下,多半人都上了船,然而,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契丹騎兵左衝右入,不但將皇甫遇割的遍體鱗傷,更將未曾登上船的男女老少,盡數屠殺。
電母磨牙,閃電劃空,呲呲作響;雷公震怒,吼雷轟鳴,響叫摧聾;龍王垂淚,飛瀑淚簾順天衝下。天越壓越暗,雨越下越大,即使雨水將鮮血衝進了大海之中,也難以將沙灘上的屍首滋潤還陽。
就在此時,鋼錨被拉起,船離開了岸口。皇甫深站在船上,朝皇甫遇大喊道:“大哥,趕快過來,船要離開了。”
皇甫遇將寶刀插在沙灘之上,藉着寶刀的力量,勉強站着,仰起頭部,讓雨水刷淨了嘴角的血漬,將眼睛瞪的像雞蛋般大,看着圍在他周圍的契丹騎兵,同時,朝船上大聲吼道:“人固有一死,你們可以逃,我皇甫遇絕不會逃避,不能收復幽雲十六州,一洗恥辱,唯有用滿身鮮血,戰死殉國。”
皇甫遇其音之洪亮,更甚頭頂響雷,在週近迴盪,遲遲不退。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縫補過的酒囊,使出渾身之力,屹立在寶刀面前,將酒囊打開,長飲一口,將其高高拋出,趁着契丹騎兵的注意力在酒囊之上,又拔出寶刀,大喊一聲:“胡寇且安坐馬上,讓爾等吃吃我皇甫家的殺胡刀法的厲害。”話音未落,他又朝契丹騎兵殺去。
皇甫遇已經身受重創,渾身是傷,殺胡刀法就是他特地爲了剋制契丹騎兵所創的刀法,然而這種刀法須是輕功較強之人才能使出其威力,而現在,皇甫遇本身就受到重創,所使的主王讓步,反劈陰山,藏刀退馬這三招殺胡刀法中最厲害的招式,只能使出其三成威力。不過即便是三成威力,又將十三位契丹騎兵砍倒在馬下。
正就此時,遠處又一胡人冒着大雨趕來。雨很大,幾乎快要睜不看眼睛了,然而等次胡人臨近之時,他身下呈棗紅色的高大威猛的駿馬卻更讓人望而生畏。
此時,聽得契丹騎兵歡喜不已,口中笑道:“哈哈,好啊,魔煞門的高手來了。”
棗紅色的馬越逼越近,在鄰近十丈左右時,馬背上的人如飛狐一躍,翻身跳起,落在了皇甫遇前面。地面之上雨水雖大,可是此人落地,並未濺起絲毫水花,落地時更是沒有半點聲響,簡直若同羽毛飄到地上一般,不過羽毛飄落到地面之上,也不會有如同閃電般的速度。
皇甫遇冷眼相視,發現此人瘦弱麻桿,雖然身形高大,像是將正常人拉長了一般,身形甚是奇特,尋視他的面部,發現他的眉骨突出,好似一座小丘,眼珠子內陷,目光亦很是深邃。他的整個身體就是一堆乾柴一般,似乎是骨架上面包着一層皮囊,甚是嚇人。不過更讓皇甫遇懼怕的是,這人身上內功深不可測,渾身瀰漫着一層熱氣,讓他呼吸不暢,愈發急促。
皇甫遇大罵道:“你是何人?只管來的好,皇甫家的殺胡刀法就殺你開刀。”
此時,聽得一側的契丹騎兵捧腹大笑,似乎是在笑皇甫遇的無知:“真是放肆,他可是魔煞門第三代傳人鑌鐵十三鷹中的六鷹李驍,可是鑌鐵十三鷹中最爲厲害的人物,居然這樣跟他說話,真是活夠了。哈哈……”
李驍聽到周旁之人的稱讚,甚是滿意,微微笑了笑,又衝着皇甫遇道:“爲了剋制中原武學,魔煞門受我主之託,特來南下。今次,先拿你的殺爹刀法試刀。”
皇甫遇常年和契丹交戰,對於契丹高手,也略知一二,鑌鐵十三鷹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不過他並不懼怕,本來想多殺幾個胡人陪葬,這下殺不得更多,不過也有躺在地上的四十九人陪葬了。
他勇者無懼,又揮起寶刀,朝李驍砍去。他先是一招趕鴨上架,又迅速跳起,反身出刀,劃出一招“反劈陰山”。他的凌厲的刀法雖然將李驍逼着跳起,可是在他使出“反劈陰山”之時,李驍卻早已將腳提到了他的面前。皇甫遇甚是吃驚,自己這兩招連環夾擊曾連殺契丹將帥,可是在李驍面前卻成了鬧市雜耍之技了。不過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李驍居然將腳收回,沒有傷他,反而像是貓在抓到耗子之時,跟其玩耍一般。皇甫遇焉能忍受這種侮辱,待落地之後,又出一招“主王讓步”,稍稍後退,腳踮地面,稍稍跳起,俯身出刀,使出一招“割地求和”。李驍仰面弓腰閃躲,刀尖從他的鼻樑劃過,不過他依舊沒有出招。皇甫遇甚是吃驚,雙腿一麻,跪倒在地,不過他又迅速出刀左提右下,使出一招“呈折拜父”。李驍卻又躲過此招,反而如靈蛇捕獵一般,迅速出擊,形如枯木的右手架在了皇甫遇的腦門前,不過他又收手了。皇甫遇連番攻擊,在李曉面前,好似孩童雜耍,曾經連殺契丹勇士的刀法根本沒有了傷人之力。
且說這殺胡刀法,本是皇甫遇在石敬瑭割讓幽雲十六州之後所創,既是爲了在戰場上多殺胡人,更是爲了提醒自己,莫忘國恥。他只會在胡人面前使出這種刀法,即爲一瀉不快,又爲躲避殺身之禍。
現在,他在契丹陣中所向披靡的刀法在身受重傷,面對強敵之時,根本無用武之地,反而成了戲子弄棒。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難以支撐,若是再跟李曉對戰,免不了受辱,便生出了殉國之念。他將寶刀架在肩上,依然如天柱山一樣屹立而不倒,朝天大呼道:“皇甫遇會死,中原多如牛毛的英豪絕不會忍受胡寇之辱,幽雲十六州的節度使更不會。”隨大笑三聲,刎頸而亡。
然而,他卻始終如天柱山一樣屹立着,遲遲未曾倒下。契丹騎兵雖看到他刎頸自裁,可遲遲未倒,甚是畏懼,站在遠處,朝他不斷放箭。轉眼間,他屍身前面揹着上百隻箭,前重後輕,終於倒下了。契丹騎兵自是面面相覷,爭相慶喜。李驍亦覺得他對皇甫遇做的有點過分,雖將他的屍首帶到了城中,找人殮葬了。
一月之後,端午佳節,在南方須彌山頂,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清風送爽,襲過肺腑,遠處傳來陣陣鳥鳴獸嬉、蟲鬥蛐爭之聲,側首尋望,周野之傍,盡是野枝對舞、扭腰拂袖之姿,處處油然嫩綠,在黃昏時分,細目遠望,覓得密草深處,紅如鮮血般,不知姓名的野花卻愈發嬌豔,仍不失其傲視羣芳,欲仿效須彌山頂的天柱山,擎天直上的不世本色。
且說這坐落在須彌山頂,形如柱子的天柱山,江湖上有個傳說。當年李天王下界,捉拿萬年妖狐,由於狐妖法術高強,李天王被逼無奈,將自己的寶塔從天扔下,將狐妖壓在了長樂府西北方向的須彌山之下,而寶塔就變成了一根通向雲霄的柱子,成擎天之勢。所以,當地百姓稱之爲天柱山。由於它是託塔李天王的寶塔所變,因此,又有人稱之爲寶塔山。
漸漸地,日薄西山,天柱山的影子一直朝東方伸去。順着影子的方向,一位衣衫襤褸,左手握着宛如殘月的鐮刀,右肩跳着一擔枯枝所折而成的乾柴的壯漢,閃着扁擔,口中哼着小曲而下。但聽得他哼着國難徵兵的一些句章車轔轔,馬蕭蕭,管它行人弓箭在何腰,我自躲在山中,乞天與我活個窮困潦倒。生亦苦,死亦苦,亂世安生,十五北防河,老歸鄰忘更添苦。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苦上加苦……
聽得他又唱:
好個天柱,擎天雲柱,你可知,周疆血紋盪漾,閩國兄弟交兵忙,昨日風雨洗過,今朝鮮血又污濁。本是炎黃同族親,共處中原華夏地,奈何,奈何,殺戮血流不息,相煎又是何太急!
樵夫唱完,也回到了自己居住的草屋,將肩上的柴火靠着牆角放下,開始埋鍋造飯。他剛在一堆燒成烏黑的柴屑上面架了幾根乾柴,吹亮火摺子,生起火來,準備淘米做飯。忽然間,遠處朦朦朧朧,有一對衣衫襤褸的老夫婦拄着木棒,揹着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小廝兒過來了。
樵夫甚是驚訝,這須彌山上,躲避戰火的人時常可見,可是卻未曾見過在黃昏時分,已經年過花甲的老者,還帶着孩童上山。
他連忙放下手中正在淘的米,趕步過去,幫着老者將其背上的正在熟睡的孩童抱住,放在篝火旁的涼蓆之上,好讓他鬆口氣,緩一緩。
老人本已彎如雕弓後背緩緩地挺起,一連向樵夫致謝:“謝過兄弟,謝過兄弟……”
此時,廝兒經過一番折騰,睡意早就消退了,從涼蓆上面猛然拾起,揉着惺忪的睡眼。老婦人連忙趕過去,坐在涼蓆之上,去看她的孫兒。
樵夫左右打量了一下二位老人,發現他們渾身上下,只有難以遮體的破破爛爛的衣衫,兩位老者更是身無些金點銀,腳上只穿着被泥水染得“錦上添花”的襪子,沒有鞋屐,只聽得他們二位老人癱坐在涼蓆之上,連連換氣喘息。
樵夫甚是好奇,仰頭一看,密林深處,銀光閃閃,太陽還未曾下山,索性先將淘米做飯之事擱置在旁,去問問二位老人的境遇。
樵夫從看他們的形貌裝束,應是久未食飲,一邊朝自己的茅屋走去,尋找自己剩下的乾糧水果,一邊向三人詢問道:“二位都上了年紀,何不在家享天倫,反而帶着些大點的小廝來須彌山……哦,我明白了。小廝兒他爹八成是被王延政、王延羲他們抓去充軍了,他娘也改嫁給富家員外,留有小廝無人照顧,落得這個境遇,我說的在點不?”
兩位老人聞之,忍不住笑了笑,低聲自言自語道:“我猜你八成是遭到了這般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