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辭的最後一句話,使得江淮僵住,她雙眉緊皺,竟然直接抓住那人的手臂,不顧及的用力道:“你說什麼?”
輕辭忍着疼,對着她的眼:“謀逆篡國之心,這回夠了吧。”
江淮被此事震愕太過,鬆開手不知看向何處:“你怎麼會知道?”
輕辭冰冷道:“我雖爲他辦事,但慕容秋一向看不起我的出身,所以我纔要勾引慕容榭,叫無恙有孕,想要逼他們讓無恙入門。”停了停,“正是因爲如此,我纔要尋一些慕容秋的把柄在手。”
江淮思忖紛亂,腦海裡颳着勁風。
輕辭則繼續道:“我本想着,若無恙嫁進了慕容家,我便把這些事情爛在肚子裡,等到他們想拿無恙如何時,再以此威脅,誰知道慕容狗賊這般心狠手辣。”看着江淮,“我要他們慕容家下十八層地獄!”
江淮被那一聲拽回神,今日摸到了慕容秋的命門,一時間竟不知道是喜事還是愁事:“既有了證據,爲何還要找我?”
輕辭聞言諷笑,鋒利的指甲狠命的點着自己的胸口:“在這偌大的長安城,我輕辭算什麼東西,怕是還沒等告上去,就被他察覺從而被滅了口。”往前兩步,“只求大人,我知道您與慕容秋不睦已久,只求您幫幫我,幫幫無恙。”
她說罷,竟然猛地跪了下來。
江淮並沒有阻攔,而是冷眼道:“可你當初,也爲了幫他做事而毀了郭太師一家。”停了停,“這賬怎麼算。”
輕辭早就料到江淮會這麼說,決然的笑着直起身子,冷夜下,她猶如一朵綻放盛極的紅玫瑰,坦然道:“不瞞大人,我本打算安頓好無恙之後,便找個地方結果了自己,讓無恙永遠獨自擁有這張臉,反正我這輩子的心願都了了,誰知臨了下了一步錯棋。”
她笑着看江淮:“我爲了帶無恙來長安,十三歲便賣身,頂着一身的婦人病活了這許多年,早就該死了。”又從懷裡掏出一物,“這寶貝是我第一次殺人得來的,送給大人。”
江淮接過,錯愕道:“千蛛面?”
“是。”輕辭道,“大人知道,這千蛛面分兩種,一種是面具,一種是和肌膚生長在一起的蟲子,這便是前者。”
江淮茫然點頭:“是了,你從前就一直戴着這個面具,外面再覆上一層薄紗,不叫別人看到。”
“如今,不怕被看到了。”
輕辭說罷,眼底忽然閃過一抹堅毅和凌然,她不知從哪兒爆發出的速度和力氣,竟然直接撞向了旁邊的巷牆!
“輕辭!”
江淮瞪眼,那人鮮紅的衣袂自眼前掃過,她拼命去抓,卻還是晚了一步,輕辭的額頭觸在冷牆上,一聲悶響,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隨之,輕辭的身子如枯柳般倒地。
江淮處在詫異中,連忙將信塞好揣進懷裡,扶起輕辭,那人白皙的額角開了一朵紅花,鮮血順頰狂涌,止都止不住。
江淮心急如焚,想要找人救她。
“大人。”
輕辭狠狠抓住她,雙眼瞪得老大,那血染得白眼仁都紅成一片,瘋狂氣喘之際,清晰道:“我以死明志,今夜之言絕無虛假,只請求大人幫我和無恙報仇,也幫您自己報仇。”
江淮神色痛苦:“你這是何必。”
輕辭又露出那抹無畏的笑,氣息開始紊亂虛浮,眼睛也有些睜不開的狂眨着:“大人慕容秋死了,這朝上便唯您獨大。”
江淮無可奈何的咬牙:“這我自然知道。”
“可你會顧及慕容清!”
輕辭一言中的,眼神兇惡如厲鬼,死拽着她的衣袖:“你若是因他而不肯幫我報仇。”嚼碎舌頭,“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她說完這些,力氣也渾然耗盡,攥着的手鬆開,身子輕軟的像是一張帕子,只嗓間咯咯地笑着:“慕容秋你以爲你算計的周殊不知無恙與輕辭是兩”
眼睫合上。
再無聲響。
江淮抱着她的屍體,眼神駁雜,只緊皺着眉頭,心裡面卻極其不是滋味,輕渡了口氣,痛楚的閉上眼睛。
腦海裡不由得想起和她的次遇。
萬仙樓裡。
那人一身紅衣驚豔。
竟不知這驚豔的背後,是這般易碎的命運。
茫然間,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大人?”
是高倫不放心而來。
江淮這才疲憊擡眼,抱着輕辭的屍體站起身。
高倫有些不安道:“大人這人是?”走過去看了看,只覺得有些面生,“哪裡來的女子?”
江淮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沉重:“一個苦命人罷了。”
高倫皺眉道:“大人要怎麼安排?”
江淮知道無恙的屍體慕容家會處理,遂將輕辭交給高倫,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裹上,吩咐道:“在城外找一處景緻好的,葬了吧。”
高倫沒有多問,只點了下頭:“屬下知道了。”
江淮嘆了口氣,瞧着掌心的那枚南山玉,低低道:“圓滿了心願,就不知爲何而活了嗎?”擡眼望月,略微愁然,“世人皆是如此嗎?”
輕辭遺託的事情還要細細準備,這一來二去便過完年開了春,而慕容榭早已迎娶了陶碧華,江昭良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快要備產。
這期間,除去沈蕭等人偶爾議論下寧修和花君的事情,前朝倒是沒有什麼波瀾可掀,她的地位依舊穩如泰山。
也終於到了,可以抗動慕容秋的時候了。
早春的細雨密而急。
午後,江淮坐在上御司裡,聽到院裡有腳步聲,瞥眼窗外,瞧見玫兒引着楊嶠進來,便道:“免禮,快過來坐。”
楊嶠淡笑拱手:“那可不敢。”
江淮吩咐山茶備茶,隨即屏退左右,問道:“這些日子怎麼樣?”
楊嶠呷了口茶,淡淡道:“託大人洪福,升了中書令,日子自然滋潤着呢。”放下茶杯,“只是大人真不打算用鄧回了嗎?”
江淮擺弄着毛筆,聞言擡眼道:“怎麼這麼問?”
楊嶠平靜道:“您不用黃一川我知道,那是您怕長歡公主和沈蕭起疑。”面色復又猶豫,“只是鄧尚書,自從她侄女病重致仕後,您一直不拿出了明確態度來,讓他始終吊着心啊。”
江淮的笑容寡淡,將擦好的毛筆放回去:“吊兩年再說。”
楊嶠見狀,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坦然道:“我知道,大人是因爲鄧昭錦,這人前兩年踩高拜低的時候,鄧回沒攔着,他多半還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若是鄧昭錦真的攀上了太子,他也能沾光,若是不能的話,他就繼續中立,兩不吃虧。”
江淮見他說穿了,笑着挑眉。
楊嶠無奈一嘆:“其實,這也不怪鄧尚書。”打量着江淮,“誰能想到您四年後又回來了,死而復生啊。”
江淮輕笑,自她復職後,楊嶠便變成了她的絕對心腹,甚至比從前的鄧回還甚,這多半是因爲他當年冒死在龍臺爲郭絕求情的緣故,自己不在便這般維護舊臣,可見長信王在這人心中地位。
這纔是最重要的。
“先不說鄧回。”
江淮拿出去年冬月,輕辭交給自己的那個信封:“你看看這個。”
楊嶠打開草閱,赫然和當時的江淮一個反應:“這慕容秋居然和大秦九王這般往來密切還透露了當日兵力糧草。”
江淮道:“不錯。”
楊嶠趕緊把那些信都收起來,推回去道:“大人可收好了。”眼珠骨碌一轉,“大人找我來,是想”
江淮面無表情的頷首:“殺慕容秋。”
楊嶠臉色駭然,旋即又穩下情緒,爲難道:“可是這人是大人您的親舅舅啊,您這樣做豈非讓天下人非議。”
“所以我找你來。”
江淮又道。
楊嶠眼睛瞪了瞪,竟然是驚喜過多:“大人果真信得過我?”
江淮淡然點頭:“如今朝上,我只以你爲心腹。”將那信封又推回到他面前,“罪狀羅列這許多,你可有把握。”
楊嶠逐漸嚴肅,眼神閃了閃,這才沉靜道:“那得看皇上,這些東西若是遞上去,慕容秋必定會被撤職,至於生死”
“那不重要。”
江淮道:“把他給我拽下去,就行了。”
楊嶠這才點頭,把信封揣好,起身道:“那我就去準備了,不知大人想要什麼時候發作?”
江淮考慮道:“驚蟄。”
楊嶠應道:“知道了。”
走出幾步,他又回身疑惑道:“恕我多嘴,這東西不知大人是從哪裡弄來的?”
江淮只是沉默。
楊嶠低頭:“下官告退。”
只是臨出門時,他擡頭瞧見一人,臉色有些怪異:“三公子。”
慕容清身形瀟灑,輕聲笑了笑:“楊大人,好巧。”
楊嶠腦速運轉飛快:“本官來給御侍大人送些府上新採買來的好茶,都是宮裡喝不到的新鮮玩意兒。”
慕容清倒也沒懷疑,畢竟楊嶠是江淮的人,便道:“我來給太后請安,順道來看看君幸。”拱手道,“楊大人慢走。”
楊嶠懷裡揣着可置面前人於死地的東西,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瞥了一眼正殿的方向,這纔回禮道:“三公子留步。”
說罷,不可察覺的嘆了口氣,由玫兒送走了。
而慕容清多留意了他一眼,這才進殿揚聲笑道:“君幸!”
屋內,江淮正在端詳那張印着‘受命於天即受永昌’的紙,聞言趕緊摺好揣起來,擡眼見是慕容清,臉色有些僵硬:“你怎麼來了?”
慕容清隨意坐下,打量着她道:“怎麼了?慌里慌張的?”
江淮搖頭:“沒怎麼。”
慕容清這才璨然的笑道:“對了,我有東西給你。”
江淮整理着書案:“怎麼每次來都帶東西。”
慕容清笑道:“空手多沒禮貌。”從袖中拿出一個冊子,看上去有年頭了,“看看這個,喜不喜歡?”
江淮瞥了一眼,渾然一愣:“小草千文?”
慕容清小心翼翼的遞過去,得意道:“喜不喜歡?”
江淮忙不迭的點頭,仔細接過,瞧着那略顯黃舊的紙張,如對待蟬翼般翻開一頁,瞧着那第一行字,欣慰道:“真的是。”
慕容清挑眉笑道:“還不止呢。”點了點桌子,“這是懷素的真跡。”
江淮聞言瞪眼,不可思議道:“真的?!”
慕容清見她這般反應,自己心裡也高興:“當然了,我知道你最欣賞懷素的草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來的。”
江淮的所有注意力在那上頭,唏噓道:“太好了,我找這個找了很多年,連臨摹的仿本都尋不到,這居然是真跡。”
慕容清接過山茶遞來的茶喝了,笑道:“別說你,就是我也是尋遍了整個大秦才找到的,足足花了我三百多兩銀子。”
說到大秦,江淮渾然一僵,像是被人點了穴道。
慕容清。
慕容家。
幾秒後,她睫毛輕顫,將那小草千文收好,再擡頭,瞳孔裡有些複雜的東西,淡淡道:“三百兩?不算少了。”
慕容清然不知危險,又點了點桌子:“就這,還是我忽悠那人,說這是仿本纔買來的,他若知道是真跡,死也不會賣了。”
江淮漫不經心的輕應,手指在看不見的桌下用力握着,一時心緒駁雜如麻,不知道該以何臉面去面對慕容清。
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頭皮。
楊嶠已經帶着信走了。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而慕容清見她突然沉默,想了想,才淡笑道:“好了,你既然收下了這小草千文,也就不枉我折騰一冬天了。”把茶飲盡起身,“如今朝上分庭相抗,我父親和你我就不多留了。”
江淮起身要送他,那人推拒道:“你歇着吧。”
說罷,留下一個清俊如風的笑容離開了。
江淮待他出了院子,才緩緩的坐回椅子上,她有些詫異,方纔慕容清離開的那一瞬,竟把她心內的愧疚帶走了。
滿心想的,都是慕容秋曾經毒害過自己,使得嫂嫂落胎。
如今一切,皆是報應。
她和楊嶠談時,根本沒有考慮慕容清。
剛纔也沒有。
即便輕辭提醒過自己。
江淮皺眉,緊盯着自己那玉白修長的手指,神色沉肅,有些莫名其妙的呢喃道:“怎麼回事,我步長歡後塵了嗎?”
爲何,這般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