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皇城,去往血玉宮的長街之上。
秦涼踩着滿地的積水隨在內監的身後,鼻嗅周遭清冽空氣,擡頭環視四外圈都沖刷過的極高聳的城牆,面色存着絲絲落寞。
那內監在前面弓着身子急速的走着,聽身後人無言,面色謹慎的偷摸回頭看了他一眼,動作古怪的很。
那人察覺,皺眉不快道:“你看什麼?”
內監忙轉過頭去,陪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秦涼沒耐心的呼了口氣,質問道:“不過是一場慶功宴而已,在祥華宮置備就行了,作何要去血玉宮?這也太麻煩了。”
內監笑吟吟道:“大將軍這就是您太客氣了,您這次立了大功,理應大肆操辦一番,奴才以爲,在血玉宮都是不夠,該在宣政大殿。”
秦涼被這內監奉承的十分舒服,顧無瑕身死覆在心上的陰霾也稍微散了些,將手負在背後,一路無有埋怨的走去血玉宮。
血玉宮內,所有的窗子都被幔帳遮住,未點火燭,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暗暗間生出些陰森恐怖之感。
“吱嘎”
宮門打開,一道狹長的光線探了進去。
秦涼站在門檻外,打量着殿中情形,微微眯眼,茫然覺得照耀在身後的陽光異常可貴,便提着心,猶豫着不敢進去了。
那內監在旁看着,瞪大雙眼:“將軍請吧。”
秦涼雖然好勞貪功,但也不是什麼愚蠢之人,否則那日他剿山匪驚動了燕兵之後,還能設計將敵人引去了江淮那邊,躲避了殺身之禍。
只是入了宮,就是進了虎籠,到了這血玉宮前,他已是自斷後路,遂多了個心眼兒探身往前,謹慎道:“末將秦涼,給大王往後請安”
迴應他的,只有無情無盡的迴音。
秦涼登時覺得不妙,剛想轉身逃離,卻被身後的內監狠狠的推了一把,因着沒有武功傍身,便直接摔過了門檻,宮門也順勢鎖上了。
轟隆一聲重響,整個人陷入混沌當中。
秦涼渾身發緊,轉身狠命敲打着那緊閉的宮門:“放肆!誰叫你把宮門關上的!快把門打開!放我出去!開門!”
“嗖”
有火焰點燃之聲在這死寂中響起,再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隨着這兩道聲音交雜,殿內霎時間大亮,有灼燒的溫度襲上後背。
秦涼渾身上下的血一瞬間涼透,放在門上的手忍不住顫抖,像是貓爪子在撓牆一樣,微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回頭,臉上立刻顯出絕望之色。
是扈九
還有他身後的百名川軍。
由上俯瞰,右側人羣洶涌,倒顯得秦涼極其孤立無援。
他粗喘着氣,明知故問道:“大王和王后呢!”
扈九勾出冷笑:“都什麼時候了,該醒醒了。”
此話一出,那些蓄勢待發的川軍士兵紛紛發笑,聲音穿透房樑,匯聚在一起像是巨石板一般,壓碎秦涼最後的希望。
那人衣內的腿不停的打顫,又回身砸了砸門,直砸的掌心鐵青也不肯停手,忍不住血紅了眼睛,髮絲散落如鬼:“開門!”
扈九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做那最後的徒勞掙扎,心道這人果然是家裡的大王,殺殺他哥還行,碰到旁人,立刻就成了廢物。
“我就說,一刀就能解決的廢物,何必耗費百人之力。”
扈九在此出言嘲諷,絲毫不顧及那秦家列祖之功。
而秦涼聞言轉過頭,咬牙切齒道:“是大王?”
扈九挑眉頷首:“不錯,就是大王和往後要殺你。”停了停,略帶可惜的說道,“秦涼,你們秦家的百年基業,當真是傾覆結在你的手裡了。”
秦涼皺緊眉頭:“你胡說!”
“胡說?”扈九忍不住潑他的冷水,“實話告訴你,若現在還是你大哥當家,或許大王還不會動殺念,而你自掘墳墓,殺了你大哥,斷了你們秦家最後的底牌,如今不過是空殼一具,留着也沒用了,自然要殺。”
秦涼被逼到這份上,臉上有些歇斯底里的意思:“放肆!”
“放肆?”扈九哈哈大笑,忽又斂了笑容,“你在那西瓜嶺貪功,私自下令去剿山匪,驚動了燕兵!你以爲你聰明,將燕兵引去寧容遠那裡就可高枕無憂,殊不知!若是寧容遠死在那夜!湯帝不會放過西昌!你險些闖了大貨!還敢讓大王和往後給你辦輕功宴!癡心做夢!不過是一個繡花枕頭!還妄想着做西昌的大將軍!滑天下之大稽!”
秦涼被這一席話刺激到了,狂吼了幾聲,眼紅快能滴血,他本就是情緒極端的性子,遂扈九也沒在怕,冷冷道:“自掘墳墓。”
秦涼氣狠,胸口起伏劇烈,嘶喊道:“那大將軍位本就該是我的!是秦堯搶了我的!你胡說!你根本不知道其中緣由!”
扈九見他到底都不知悔改,皺眉訓斥道:“緣由?狗屁緣由!一切都是你的私心作祟!你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連親哥哥都下得去手!殊不知是你大哥一人扛起了將傾的秦家!爲將者在軍中立威!情義爲先!”
停了停,壓下怒火:“你,不夠資格。”
他最後五個字說的很平靜,卻最有力道。
秦涼麻木在原地,眼中的神色頹唐的快要瘋了。
他腦海內席捲着劇烈的暴風雨,每一縷風都不甘心俯首,每一滴雨都在喧囂着不想赴死,蒼天明鑑!他才繼承將軍位不久!這可是他以巨大代價換來的將軍之位啊!他不能丟!
擡起頭,秦涼雙眼復又血紅。
他狂吼一聲,拼盡全力的向扈九撲過去,那氣勢一改往日的羸弱不經風,猶如下山猛虎,翻浪騰龍,殺意重如泰山撲面!
他要殺了扈九!
他要殺了這裡的所有人!
他是秦家新任家主!
他是秦大將軍!
就在他的手將要碰到扈九的時候,卻見那人眼角閃過蔑然的光,飛也似的擡腿一腳將他重踹飛出去數丈遠,直接撞回到宮門前!
“嘎吱”
他求了許久的門終於開了
秦涼的身子緩緩倒在門檻上,涌出口血來,嗆回嗓子裡。
他瞪大眼睛盯着那傍晚的夕陽。
死了。